第五十七章 心寒
嘉福殿的正殿之中,皇上望着跪在地上的江云悦,问道:“既然你承认这紫晶糕乃是你亲手所制,那就同朕说说你为何要做这紫晶糕。”
江云悦如实答道:“紫晶糕乃是岭南夏令应时小吃。糯软耐嚼,食之甘美,清凉爽口,开胃解暑。如今正值夏热,暑气渐盛,臣妾做这个紫晶糕乃是应季解暑之意。”
见皇上只是听着,并不说话,于是江云悦继续言道:“这紫晶糕乃是用糯米、白糖、糖桂花、野莓等食材制成。将糯米洗净,用凉水浸泡后,连米和水一起磨成稀糊状,装入布袋吊干水分……”
“容华怕是说漏了一样吧。”皇上忽然冷声打断了江云悦的话。
江云悦一怔,抬头望着皇上,此时的皇上神情很是莫测。看不出是怒是威,然江云悦却从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信任,那种神情让江云悦在这六月的天气里头觉得无比的悲凉。
她以为,这些日子皇上对她的态度虽是若即若离,但她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却随着融洽的相处在一步步的靠近。甚至有些时候,她会以为皇上心中是接纳她的。
然此时此刻,皇上的眼神让她心寒。不过是一道点心,不过是崔贵嫔吃过之后稍有不适,然皇上却如此对她,几乎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
呵,或许这样说也不确切。
正所谓爱之深情之切,或许皇上此举,不过是紧张崔贵嫔。但也正是因此,让江云悦看到了皇上的心,更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
原来在皇上的心中,真正在意的只有崔贵嫔。
面对皇上的质问,江云悦缓缓答道:“皇上说的不错,方才臣妾确然是说漏了一样食材。制作紫晶糕所用的糯米乃是纯白,精炼之后透明无色。要在蒸熟之后加入色料揉制,方才会呈现出紫红之色。”
“所以,你就加入了雁来红的汁液染色?”皇上的声音很是平淡,但是却依旧冷冽。
听到皇上提及雁来红,江云悦不由淡淡一笑。这一笑不知是在嘲笑皇上,还是在嘲笑自己。
雁来红乃是这个季节的时令蔬菜,宫中御膳监在制膳之时,确然会在这个季节选择时令的雁来红来染色。
雁来红的汁液调入点心之中着色,一是色泽艳丽饱满,二则天然无害。可是雁来红此时却是嘉福殿的禁用食材。
笑过之后,江云悦的声音也变得冷清起来,娓娓言道:“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这个季节,雁来红确然是点心着色的首选染料。”
此言一出,让皇上的面色更是凝重阴沉,可江云悦却没有丝毫要停住话端的意思。
但闻江云悦继续说着:“雁来红性策寒,能清热解毒,常人食之能利尿除湿……然有孕之人却禁食此物。妊娠之人食用此物,令易产也。”
江云悦淡定地盯着皇上的眼睛,一字一句言道:“依着崔贵嫔如今的怀胎月份,若误食此物,那可是有滑胎之虞的。”
江云悦的此番言辞与淡定无畏态度不禁有些惹恼了皇上,皇上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姜梓烟,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皇上的手劲很大,让江云悦的双颊一阵吃痛,她颇是倔强且含糊不清地说着:“臣妾自是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今日这膳食本就给皇上准备的,是皇上您自己赐给了崔贵嫔。若今日臣妾是罪人,那么皇上您也是帮凶。”
说这些话得时候,江云悦的心中其实是有些负气的。这些紫晶糕并非用雁来红的汁液染色,而是用的桑葚果子压制的果汁。江云悦只是见着皇上的表现甚觉心寒,便故意不将实情道出。
然此时江云悦显然是有些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她忘了她面对的人不是爱她入骨的龙明焯,而是阴晴难测的北朝大帝。她也忘了她如今乃是身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此处是容不得她的这些任性与肆意的。
“姜梓烟!”皇上低吼一声,忽地放手一甩,江云悦便摔倒在了一旁。
趴在地板之上,江云悦顾不上疼痛,咬牙忍住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倔强地继续说着:“皇上既是不信任臣妾,并且心中早已认定臣妾有心要谋害崔贵嫔及皇嗣,那又何必再问臣妾这么多,直接让丁公公将臣妾拘了便是。”
躲在纱帐后的崔令雪见到这一幕,不由满意地笑了。
崔令雪本只是借着紫晶糕之事打击一番江云悦的气焰,顺道将栖华阁的厨子拖下水,免得皇上总是惦记着栖华阁的膳食而往江云悦那边跑。
没想到这江云悦竟然自己揽下这紫晶糕的事,还说出什么雁来红会令人滑胎的话来。在此般情形之下,江云悦同皇上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自寻死路!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江云悦自己要找死,这可就怪不得她崔令雪了。
崔令雪示意巧香搀着她一道悄悄退去,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必要继续盯下去了。
果然,皇上带着怒气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崔令雪隐隐听到皇上仿佛说的是:“丁涯,将姜容华带入永巷,严加看管,不许人探视!”
崔令雪闻声,面上的笑容更是璀璨。一边往内殿走着,一边口中喃喃道:“姜梓烟,这回你自己要找死,怕是你的皇后姐姐也救不了你了!”
殿内皇上的话音方落,殿外忽地飘入一声高呼:“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整齐宫装的皇后竟行色匆匆地奔入到殿中,二话不说便跪在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息怒,这一切想来是个误会啊!妹妹向来心地纯善,又怎会蓄意加害崔贵嫔与皇嗣呢?望皇上明察啊!”
皇后言辞恳切地向皇上求着情,然缓缓从地板上爬起并跪直了身子的江云悦却一言不发。
在江云悦看来,皇后此时不过是为了情面上能说得过去,故而在逢场做戏罢了。对于一个连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怎会真心地想要护她并向皇上求情呢?
皇上冷眼扫过皇后,出言讥讽道:“误会?皇后可知你的好妹妹方才亲口对朕说,雁来红汁液能使有孕之人滑胎!”
皇后听闻皇上之言,顿时面色泛白,转头望着江云悦,满面皆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云悦冷笑一声:“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雁来红汁液确实有滑胎之功效,想来这在宫中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姜梓烟!”皇上挥手一扫,案上的茶具横飞,一个茶杯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江云悦的额角。
江云悦只觉额角一阵剧痛,便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殷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玉石地砖之上,像极了寒冬腊月开在雪地里头的红梅。
只不过而今乃是六月的天气,然江云悦却丝毫感觉不到天气的炎热,反倒觉得全身冰冷,冷的让她禁不住有些微微发抖。
“皇上如此紧张贵嫔夫人,就不该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更不该让别处的膳食进入到这嘉福殿中。”江云悦凄冷地笑笑,可眼泪却没有噙住,终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皇后听着江云悦非但不辩解分毫,反而出口皆是不利的言辞,不由想要出言阻止。
然皇后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旁怒不可竭的皇上吩咐道:“丁涯,你没听到朕的吩咐吗?将姜容华带下去!”
“皇上!这当中必定有误会,皇上……”皇后俯身在地,再次想要向皇上求情,可是皇上显然不会再理会皇后,决然道:“丁涯!你还愣着做什么?!”
丁涯本是见皇后求情,故而一直在旁静观事情的转机。而今皇上既然如此吩咐,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大步上前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江云悦拽了起来,又唤了两个随从过来将她架出了嘉福殿。
江云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到永巷的囚室之中的,途中那一段记忆她甚觉模糊。
囚室之内依旧阴森,四处布满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一个多月前,她方才在这里过了一夜,想不到而今才过了一个月,她又再次来到了此处。
江云悦额角上的伤口已经凝住,面上流淌的只剩下冰凉的泪水。她缩在囚室的墙角,抬头望着那一方熟悉的小窗,满眼却都是夜的漆黑。
她想,或许这一次再也看不到天亮了吧。
今夜,皇上的态度让她心冷,她没想到皇上竟是那样看她。
江云悦承认自己见到皇上那般宠爱和在乎崔贵嫔与她腹中的孩子,的确是有些嫉妒。可即便如此,却并不代表自己会生出危害崔贵嫔腹中皇嗣的念头啊!
无论崔贵嫔如何招人嫉恨,但她腹中所怀的毕竟是皇上的骨肉,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试问该是要多么歹毒的心肠,才能生出这样邪恶的念头,朝那无辜的孩子下手呢?
或许这些事情在那些看惯了宫中烟云的人眼中,皆不过是常态。然这样的事情,江云悦却是绝无可能会去做的。
可偏偏皇上今夜就那样臆断了此事,并且认定了江云悦就是这样的人。
这让江云悦如何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