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流言
五日之后,在张御医反复确定江云悦的身子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之后,皇上终于把江云悦带到了众人面前。
这日正值重阳,宫中明黄色的秋菊摆满了明光殿,一眼望过去四处金灿灿黄橙橙的,倒是显得明亮与喜庆。
皇上的心情甚好,携着一身藕荷底色银梭织锦长裙的江云悦直接落座,也不讲究什么位份和座次。
皇上此举理应是惹人非议的,照常理而言,如今江云悦的位份还是贵人,应该与李贵人坐在一处,皇上身边的位置,一左一右乃是皇后姜梓云与右昭仪崔令雪的位置。
令人意外的是,皇上没有让江云悦去坐身旁崔令雪和皇后的位置,直接将江云悦拉至自己座椅旁边,两个人竟是一起挤在同一张椅子上坐着。
江云悦一点也不难为情,毫不犹豫地当众就挨着皇上坐了下来!皇上的座椅即便宽敞,坐着两个人也并不拥挤,但那可是龙椅啊!岂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坐的?
任由皇上再宠爱,也总得有个限度。身为后宫嫔妃,也该晓得不能僭越,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然江云悦与皇上却犹如连体婴孩一般,自踏入殿中,二人紧牵着的手就不曾分开过。
而江云悦明显也没有原先的那些顾忌,整个人都很放松和恣意,有些恃宠而骄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的意味。
看着江云悦如此反常的表现,似乎坐实了宫中疯狂传言的,姜贵人并非死而复生,而是被人借尸还魂的那些流言。
故而自从江云悦出现在明光殿中,殿中的氛围就变得格外微妙与诡异起来。
待众人都齐齐落座,下头窃窃私语皆是起伏不断。皇上一手执着酒盏,一手执着江云悦的手,缓缓开言:“姜贵人能死而复生,乃是上天恩泽,更是北朝大吉之兆!”
皇上扫了殿中众人一眼,继续言道:“从即日起,朕不希望宫中再继续妄言和议论此事。若有违者,拔去那多言的长舌,悬于宫门上示众!”
众人闻皇上之言,只觉毛骨悚然,顿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破天荒地,这一日宫中两个最尊贵的女人,皇后与崔昭仪竟不约而同地称病缺席。于是江云悦成了宴中名副其实的主角,可谓是占尽了风光。
宫中后妃们,自是大多都看不惯江云悦,然心中却又不敢真的对江云悦生出什么怨尤来。
毕竟经历了死而复生这番惊天之变故后,而今的江云悦对众人而言,已在无形之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了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异经历做背景,后宫众人即便对江云悦无所惧怕,也终是有所忌惮,不敢再对她起什么歪心思了。
只是今日江云悦却并未感觉到自己是不是什么主角,苏醒之后的她,满心满眼都是皇上,根本无暇去顾及旁人。大殿中那些喧嚣与世俗的眼光,都已被她自动忽略掉了。
身旁的人儿仿佛永远看不够一般,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举动,她都不想错过。像是在重温着一部相隔许久的经典电影,她的目光牢牢地锁住眼前的画面,生怕遗漏了任何一帧。
重阳宴后,皇上携一众宫眷前往西林园凉风台登高。途径栖华阁遗址,江云悦忽地在步辇之上回眸,朝远远跟在后头的容华唐瑛兮嫣然一笑。
这一笑不打紧,竟让唐瑛兮一个激灵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缩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崔令雪给她的那一枚符咒。
江云悦的唇角保持着扬起的弧度,望着那一片熟悉的废墟,耳畔回荡地那夜高程驿的话语:“栖华阁失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高程驿还曾提及,当夜他曾经在栖华阁附近见到过唐瑛兮!
当然,江云悦很是清楚,唐瑛兮究竟是谁的走狗;她也自是晓得,这笔账应该算到谁的头上!
当初江云悦身处的境地,即便心中知悉真相,却只能选择隐忍。而今世易时移,她死了一次,又活了一回,且再次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她绝不会再坐以待毙,更不会如从前那般处处忍让。
无论身边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她与他历经了生死别离,好不容易再在一起,她绝不容许旁人再来染指分毫!
至于昔日在宫中的那些新仇旧恨,江云悦眼中闪出一丝冷冽,心中默道:我会慢慢地跟你们一笔笔地算个清楚!
唐瑛兮低头避过江云悦的目光,更不敢去张望栖华阁的那一片焦黑的废墟。当初栖华阁的那一场大火,确实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事儿要从去年的那一场初雪后的清晨说起。
那日,唐瑛兮晨起倚在悦华阁的门口赏着雪景,但见负责去栖华阁取经文送去承乾殿的小宫人,因雪天路滑而跌到在地。
唐瑛兮连忙唤了身边的下人去将那小宫人扶进起来,并且偶然窥得了那散落在地的江云悦亲手抄录的经文。
当初江云悦在经文之上所动的那一点小心思,就这般全然落于唐瑛兮的眼底。
她不动声色地劝慰了那摔了跤的小宫人,道是经文被雪水浸湿,恐是不好向皇上交代,不如入到悦华阁中将那些湿了的经文烘干之后再去复命。
小宫人觉得唐瑛兮言之有理,而且在雪地中行了一路的他也可以顺便烤烤火取暖,便感恩戴德地跟着唐瑛兮入了悦华阁。
唐瑛兮乘机将那张写有诗句的经文和绑经文的发绳扣下,并让人重新将剩余的经文绑好,交给了小宫人送往承乾殿中。
之后,唐瑛兮将此事同崔令雪禀报,崔令雪听闻之后,直言江云悦如今虽受皇上冷待,但终究是个不安分的祸害!保不齐还会有翻身之日,到时候再在宫中作妖!
崔令雪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透出狠辣的神情。跟随崔令雪已久的唐瑛兮自是晓得崔令雪的话中之意,便言道:“如今天干物燥,若是有个不留神,宫中起些火烛之祸,怕是也难免……”
听唐瑛兮这般说,崔令雪悠悠地歪在榻上赞许道:“可不是么?天干物燥,是得小心火烛呢!”
尾随着一众重阳登高的宫眷,唐瑛兮却明显心不在焉。方才栖华阁的废墟前江云悦那诡异的一笑,把唐瑛兮心中那些尘封的回忆都勾了起来。
唐瑛兮看着此时凉风台上,江云悦若无其事地捻着一朵金菊,依偎在皇上身侧那巧笑盼兮的身影,心中不由捣鼓着江云悦是不是已经晓得了那场大火的始末了?
正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然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旦遇上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心里头的鬼怪便开始作祟了。
由此可见,那日在灵堂之内被江云悦吓到了的皇后,心中自然也是没少藏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只是这些事情,却并不见得就不会被人知晓。
入夜,江云悦换了一身素衣,周身弥漫着清雅的淡香,立在显阳殿那散发着幽冷白光的夜明珠旁,似仙神般超凡脱尘,又似鬼魅般摄人心魄。
皇上从身后环住她,指着案上摊开的宫城图言道:“朕做主给你择了处新的住处。”
点了点地图之上宫城东面的含章殿,皇上继续说道:“此处离朕的显阳殿不远,北靠着清幽的清徽殿,西面便是灵芝池,是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说着,皇上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问道:“朕的烟儿可喜欢?”
江云悦带着些玩味地顺势抚上皇上的脸颊,轻声道:“皇上亲自替臣妾挑的地方,臣妾自然是喜欢。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何一定要给臣妾另择住处?臣妾就这般住在皇上的显阳殿里头不行么?”
这一番话,让皇上忍不住笑了:“一直住在显阳殿里头?你还真敢想!”
皇上带着些坏意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在她耳畔轻声道:“朕这儿你愿意日日来住都成,但你如今位居三夫人,也总得有处自己的宫殿才像样。不然朕日后赏你那些好东西,你连处安置的地方都没有呢!”
江云悦转身双手架在皇上的肩头,仰头凝望着皇上:“那皇上要说话算话,把含章殿拨给臣妾后,臣妾依旧能在显阳殿住着,皇上到时候可不能撵臣妾走!”
皇上黠笑着刮了刮她那傲娇的鼻尖:“任凭朕撵谁走,也断然不舍得撵走你这个借尸还魂,日日在朕身上采阳补阴的绝色女鬼啊!”
“皇上!什么借尸还魂采阳补阴啊!”江云悦面上一阵潮红,接着拧了拧眉毛,不悦地撅嘴,“还有,谁是女鬼了!皇上自己说过,不准宫里头妄论臣妾之事,否则拔了舌头悬于宫门之上!”
江云悦说着,踮起脚尖凑上前去,认真地盯着皇上微抿的薄唇,带着些威胁的意味:“这舌头可是不想要了?!”
看着江云悦这较真的模样,皇上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从前宫中可没人敢同他说这样的话,如今江云悦是越发地胆儿肥了起来!
皇上发现,死而复生后的江云悦,与从前相比,确然是有些不同。从前她总是将自己的心思与情绪藏着,而今的她,与从前相比更显率真与坦荡。
似乎在他的面前,江云悦不再有什么隐藏,全然成了一个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透明的人儿。这种没有猜忌的感觉,让人莫名的舒坦与安心。
“是朕胡言了,这舌头任凭你处置!”
皇上开玩笑地伸出自己的舌头,心中正想着江云悦会如何应对之时,不料,身前的人儿却不假思索地飞快一口咬住了他的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