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一
秋棠紧紧握住清舒冰凉的手,晶莹的泪珠滴在清舒脸上,丝丝温热将她唤醒。
“容华!”秋棠哽咽着,眼泪若断线之珠落在她的脸颊,清舒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门轻轻地开了,光影流离处,是苏宸模糊的脸颊,颀长身影缓缓踱到她面前。
清舒探手去寻他的手,苏宸却停在了离她迟尺的地方,不肯再靠近。
秋棠眸光一沉,终是跪下道:“皇上,求您满足娘娘最后的心愿吧!”
寂冷的宫殿里,是秋棠以头触地的声音,声声都似撞进清舒的心底,她凝眸看着眼前无动于衷的男子,心里只剩了一片凉意。
他的心里,从来都不是她啊,她就要死了,可他连骗她一回都不肯。
手掌的冰凉触上一抹暖意,就在清舒不再抱任何幻想时,苏宸的手覆上她的,被称为战神的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落了泪。
“舒儿,你这是何苦?你明知道朕心里……”
清舒含泪摇头,她知道,她怎会不知?他的心里,一直都是凤舒仪,可是她有什么办法?若没有当年那场相遇,她或许不会这么痛苦,可偏偏,那时候他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含着雾气的眸光望向他的墨眸,清舒笑道:“妾无悔,妾此生只愿伴皇上左右,为皇上分忧解难……咳咳!”
他的眼中分明有过一丝灼痛,清舒抬眸望向那墨眸深处,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在生命弥留之际,她听到他哀声唤着:“舒儿!”
清舒含笑垂下了手,此生,她爱他若此,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她一分位置的。
十年前。
梦中犹是一丝不安,相府金碧辉煌的匾额下,血肉横飞,逃散的仆人被刀刺中的滋滋声,凄楚的惨叫声,在她耳中回旋不断。
昔日疼爱她的爹娘,尸身就被挂在丞相府大门上,已经没有任何的生气,连看她一眼都不能够了。
奶娘死死捂住她的嘴,她只觉胸中闷痛,却流不出半滴泪来。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爹爹怎么会通敌卖国呢?
“啊——”
清舒睁眼,原来她又做梦了
奶娘见她醒来,终于松了口气。清舒环视四周,这是一片林子。官兵闯进相府后,奶娘带着她从密道逃了出来,相府被官府封了,大哥和小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小姐,你没事吧?”奶娘着急地替她擦去额上密集的汗珠。
清舒眉头皱起,缓缓道:“我无事!”
夜色太浓,辨不清方向,一老一少两抹黑影在林中穿梭着,不敢稍作停留。这一带荒无人烟,即便无强人出没,也难保不会遇上猛兽,白白送了性命。
奶娘的暖语打破了夜的死寂:“小姐,等明儿到了我家,您就说是我女儿,村里人都很好相处的,小姐不必担心。”
清舒自然明白,从今往后,她不再是相府高高在上的小姐,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这一切都是日后要承受的。奶娘拼死保下她,如今家人都遇了难,无论生活有多苦,她都得咬牙好好活下去。
思及此,清舒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奶娘,这些我都明白,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见她这样懂事,奶娘心疼地道:“夫人若是知道小姐吃了这么多苦,该会多心疼啊!”
清舒用衣袖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淡淡道:“奶娘,清舒有您疼着,清舒一点都不苦,真的。”
奶娘闻言,心中更是心疼,将清舒拥入怀中闷哭,清舒似个孩子般偎在她怀中良久。
天色微明,她们已出了那片林子,前面出现了一条蜿蜒小径,沿着小径往下,即是一个小镇,镇上人来人往,卖糖葫芦的在人群中穿梭叫卖。
清舒会心一笑,想起从前受了委屈,娘就给她买糖葫芦吃,抱她在怀里哭。
笑容在卖糖葫芦的大娘走远后僵在嘴角,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快看,是苏将军!”
一些年轻姑娘冲那骑在高头大马上,戴着半块面具的男子招手,男子面无表情,由一队将士拥着进城。
清舒看过去,男子一袭战袍随风舞动,英姿神伟,他,就是齐国战神苏宸!
苏宸是将门之后,相传他十四岁便上战场,杀敌无数,战无不胜,十六岁就被封为了将军。只是此人有个怪癖,终年戴着半块面具,有人猜测他是面容太美不足以威慑敌军,所以才戴了面具。
对上他的目光,清舒不觉一震,此人身上透着一股迫人的寒气,一种透到骨子里的冷,或可说,是冷血。
二
“小姐,我们走这边!”
清舒与奶娘离了拥嚷的人群,朝着僻静的小径走去。
奶娘的女儿叫秋棠,自小入相府为婢,村里人都不认识她。
离了莺城的喧嚷,渐入一片宁静的村庄,农家人正在田里种田,来往的人们相互问候,十分朴实。
丰年村的平和,却不能使清舒的心安宁下来。
“哟,张大娘,你不是在相府做事吗?怎么回来了?这是你女儿吧?长得可真水灵啊,赶明儿让王媒婆给她说门亲事,她这么漂亮,肯定能找着个好人家。”一个妇女看见她们,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奶娘张氏与他们絮絮说着,那妇女身旁的女子看了清舒几眼,语气不善地道:“人家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你操心?平头百姓,只怕人家还瞧不上呢!”
一旁的妇人面上有几分尴尬,拉过女子道:“风英,怎么说话呢?”
妇人转向清舒道:“秋棠,风英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说罢拉着那女子去了。
张氏有几分疚意地看着清舒,清舒拉过张氏的手握在手中道:“娘,我没事!”
张氏听她唤自己娘,心中几分不忍,她一个千金小姐,如今却要来受这份闲气。张氏反握清舒的手道:“小姐,有奶娘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远远瞥见一座农家小院,一个年轻妇人在院中晒被子,看见她们,妇人用围裙擦了手,迎上前道:“娘,您老回来了?妹妹,快进屋,我给你们烧饭去!”
清舒勉强冲她一笑,眸光转向张氏,张氏慈祥一笑,道:“这是你春杏嫂子。”
清舒唤道:“嫂嫂。”
春杏应了,张氏问道:“张大呢?”
“还没回来呢,不用管他,也不知死哪儿去了。”
进了屋,放下包袱,清舒便动手收拾起屋子。她一手以袖掩鼻,一手扫屋子,屋里的尘埃呛得她喘不过气。张氏见状急忙将她拉到一旁坐下,自己动起了手。
清舒从小有丫头婆子们伺候,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粗使丫头能做的事,她却做不了,只能苦笑着看着张氏忙碌。
收拾完屋子,张氏开始铺床,一张砖砌的榻上,一床残破的席子,上面铺了些稻草,散着稻香,蓝色略显破旧的布被叠在床侧,同色绣花枕上,还残留着一丝酒气。
张氏边铺床边道:“这厢房原是最好的屋子,之前是我儿张大住着,如今我将它整理出来,就给小姐住吧,他和春杏住东屋,我住西屋,小姐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缺什么只管跟奴婢说。”
正在这时,春杏在门边道:“娘,妹妹,饭好了,来吃饭吧!”
张氏领着清舒到正房,一张木桌上,摆了几盘小菜,三碗米饭,春杏把筷子放下,就来拉清舒,三人入座。
春杏将些青菜夹到清舒碗中道:“我们小户人家,不及大户人家有鱼有肉,妹妹想是吃不惯吧?”
清舒勉强咽下一口饭菜,清涩寡味险些令她吐出来,平时山珍海味,倒也不十分留意,没想到百姓生活竟是这般苦。
正吃饭间,一道粗暴的力推开了门,满身酒气的男子进门,跌跌撞撞到桌边坐下,微眯着眼道:“春杏,快给我……给我盛饭!”余光瞥向清舒时,忽然眼前一亮,“咦,这位小娘子是?”
春杏将他的手打落,“什么小娘子,她是你妹妹秋棠!”
男子醉醺醺道:“秋棠,你……你怎么回……回来了?”
春杏见他醉得厉害,将他扶到东屋睡下了。
经过这几日的奔波,清舒只觉周身酸痛不已,吃过饭,便想烧水沐浴,她在院中的一口井中打了水,晃晃悠悠提到厨房,倒进一口大锅中,点了火,便拿着蒲扇扇火。稻草燃尽后的烟灰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滚滚浓烟铺面而来,熏得她喘不过气,睁不开眼。
“咳咳!”清舒终于忍不住跑到门外透气。
春杏见她被烟熏出满眼的泪水,把她拉到一边,道:“我来吧!”
春杏手脚麻利地将些木柴扔到火里,持蒲扇悠悠扇着火。清舒不好意思地笑了。
“妹妹在大户人家里做事,没吃过什么苦,这些事让嫂子来做即可。”
“秋棠有手有脚,怎么好劳烦嫂嫂?既然我回来了,嫂嫂也不必拿我当大小姐看待,有什么活,嫂嫂尽管开口,妹妹也能帮嫂嫂分担些。”
原以为大户人家出来的,多少会有些清高,见她一点盛气凌人的意思都没有,春杏心下也多了几分亲近。
水烧开了,春杏拿过瓢舀水,清舒去接她手里的瓢,“嫂嫂,我自己来吧,啊!”经这一用力,瓢一倾,热水洒在了她的腕上。
“妹妹,你没事吧?”春杏忙掀起她的衣袖察看,清舒光洁如玉的肌肤略微红肿,春杏仿佛在她臂上寻找什么,在终于没发现多余的东西后,脸色一僵。
清舒见她脸色不好,担忧地问:“嫂嫂,你没事吧?”
春杏放下清舒的手,继续舀水,“妹妹,你先去房里等着,待会儿我把水给你送过去。”
清舒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也不知奇怪在哪儿,道了声“那有劳嫂嫂了”,便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