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跟我走
一
一袭雪绢罗裙置在案上,清舒一身亵衣,卸下头上金钗,拆了发髻,正欲熄灯入眠,一道冷风自门外吹进来,傅陌尘疾速进屋,拉起清舒就走,到院中,清舒挣开他。
“大哥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闯入妹妹的闺房,竟是连妹妹的名节都不顾了吗?”
傅陌尘怔了怔,执起清舒的素手,“阿瑶,明日爹就要带你入宫了,我不能让那个暴君毁了你,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
“放开我,我不走!”清舒用力挣开他,傅陌尘干脆把她抱起,朝后门走去。
清舒的双臂被他强有力的臂膀圈住,只得用脚去踢他,喊道:“来人啦,救命啊!唔!”
傅陌尘将一只手腾出压上她的唇,动作极快地跃上了墙,刚落下,眼前一片光亮,一群手举火把的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傅御史沉痛看向傅陌尘,苍老的声音透着寒气道:“尘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傅陌尘朝着家丁们走去,家丁们持棍拦住他,傅陌尘决然道:“爹就忍心看着阿瑶去送死?”随即转向家丁,厉声道:“让开,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家丁们后退着,不敢动手。傅大人冷冷道:“给我拦住他,他若执迷不悟,我傅天青就当没这个儿子!”
傅御史一摆手,家丁们挡在了他们面前,傅陌尘抱着清舒的手却更加用力,无畏地朝着前方走去。
“大少爷,您快停下吧,三小姐进宫的事,是皇上下的旨,您把她带走了,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啊!”管家扑跪在他面前道。
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毁了自己,也害了傅家。
傅陌尘坚决地道:“福叔,就当是我对不起傅家,今日我是一定要带阿瑶走的!”
管家无可奈何地跪在原地。
傅大人摆手,家丁们一拥而上,傅陌尘夺过一家丁手里的棍子,与他们打起来。
家丁们开始还手下留情,后来看他铁了心要走,就再也顾不上他是傅家大少爷了,如果他把三小姐带走了,他们都得死。
“啊!”傅陌尘打得红了眼,家丁们倒了一片,剩下的也慌了,往后退去。
傅大人虽不忍,可为了傅家,他不得不狠下心来,他慢慢拿起了箭,射向了傅陌尘的右腿。
傅陌尘被射中,脚上使不上力,有家丁趁机向他打了过来,
一棍子落下,清舒清晰地听到他闷哼一声,一条腿半跪于地,傅陌尘咬了咬牙,复起身,抱着清舒艰难地继续往前。
在见到又朝着他背上落下的一棍后,清舒咬破了唇,丝丝腥甜在鼻间弥散开来。
“大少爷,奴才求您了,快停下吧!”管家朝着他磕下头去。傅陌尘听而未闻,眼里透着一股子执着。
有家丁偷偷抹起了眼泪。
傅大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着他?”
“大哥,你放下我吧!”清舒乞求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
傅陌尘却对着她笑了,仿佛那些伤不是伤在他身上。
“阿瑶,我不会放手的。”
家丁们又围了上来,木棍疾如急雨般落在他身上,傅陌尘却拼着力向前,丝毫不肯松手。
他虽武艺高强,却还是寡不敌众,最终体力不支向前倒下,圈住清舒的臂膀无力松开。
清舒有过一刹那的微痛,这个男子对傅佩瑶的感情,已然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
清舒扑过去抱着他哭:“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我是你妹妹啊!”
傅陌尘嘴角流着一抹血,冲她笑道:“阿瑶,我不要你做我妹妹,我对不起你,不能带你走了。”傅陌尘说完,晕了过去。
清舒摇着他:“大哥,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要吓我呀,大哥!”
婉云哭着来到清舒身边,“小姐。”
傅大人冷冷吩咐:“把三小姐和大少爷带回房!”
家丁把傅陌尘抬了进去,婉云将清舒扶回屋内。
清舒未语一言,侧身躺在榻上,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那一身雪白的罗裙深深刺着清舒的眼,亦刺进了她的心,密密匝匝的,似在滴着血。
第二日。
莺城内,一群寒鸦从城头盘旋扑腾而起,黑沉沉地向北方飞去。
清舒的脸上,是自己精心化出的浓妆,不管是为了傅陌尘,还是为了自己,她都绝不能嫁给齐觞。
入了宫门,宫阙连绵不绝,两侧的高墙窒得人透不过气。清舒脸上平静如水,只静坐于轿内,由家丁抬进幽深的皇宫。
下了轿,清舒以扇遮面,由亭上步上石桥,向设在荷花池边的筵席走去。这次的宫宴,由两位妃嫔侍驾,大臣们也带了女眷来。
一袭龙纹锦袍的齐觞坐在上首位置,身侧伴着两名宫妃,脸上的暴戾之色令人不寒而栗。傅御史及几位大臣坐于下首,女眷们则坐于女眷席。
清舒笑了笑,福身道:“臣女傅佩瑶拜见皇上!”
两位宫妃一人为齐觞剥橘子,一人喂他吃点心,齐觞微睁了眼道:“你就是傅佩瑶?平身吧!”
清舒起身,在女眷席坐下。
几番歌舞后,齐觞忽然道:“早闻傅御史的千金貌美倾城,舞技更是无人能及,你就舞一曲助兴吧!”齐觞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在一群怯生生的女子中傲然挺立的女子,这女子竟然不怕他!
早在清舒未入宫前,齐觞的贴身太监小李子就把傅佩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齐觞虽按捺不住想极早得到这位美人,但在这么多大臣面前,总要做做样子的。
傅御史似有什么话要说,朝清舒投来一道深沉的目光,摇了摇头。
清舒起身道:“是!”随即解下外袍,露出雪色短袄及只齐膝的短裙。
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投过来,傅御史的脸抽了抽,齐觞却是饶有兴致地将手撑在下颏,勾唇一笑,静待着美人的下一步动作。
清舒将手中扇面一挥,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隐约可见密布的红色小疹子,齐觞不禁皱了皱眉,朝那位极力把清舒说的天仙一般的太监阴狠地扫过去,那名太监此刻已经面色煞白,腿脚发软,拿着拂尘的手颤得厉害。
随着清舒腰肢迟钝,手脚笨拙,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是小孩子打架的舞姿,齐觞的脸色终于变得铁青,未待清舒舞完,已拍了桌案,“行了,你下去吧!”
清舒惶急退回席,傅御史脸色亦是铁青,怒视她一眼,随即请罪道:“臣教女无方,请皇上恕罪!”
一名太监尖细的声音道:“傅御史,您的女儿可真是让卑奴大开眼界啊!”
另一太监附在齐觞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齐觞大喜,迫不及待地起身,还未迈出一步,便又闻一太监来报:“皇上,不好了,云清舒,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齐觞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随着太监匆匆而去。众人起身,随他而去,一名宫女好心地捡起地上的衣袍给清舒披上。
二
穿过御花园,便见一座高台上,一名红衣女子衣衫凌乱,长发及腰,颠狂地笑着,俯视着眼前的一切。清舒一怔,原来他们把她当成了她!
十层的越邻台上,女子绝色的面容仍可见得分明,齐觞步了上去,太监们欲拦,实不敢拦。
女子手握发簪道:“别过来!”
齐觞每往前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直至抵上白玉栏杆,齐觞顿足。
“云清舒,你父亲犯下滔天大罪,朕留你在宫里已是格外开恩,还不叩谢皇恩?”
“哈哈,皇恩?你这昏君,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齐国就要毁在你手里了,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可惜,你永远都得不到它了!”
“你!”
簪子在脸部划下,一道狰狞的伤口由脸上延至下颏,血顺着脸颊淌下,把她整张脸都染得可怖。
齐觞拂袖,方才的怜惜变为满脸的厌恶,阴狠地看着女子,“云清舒,你这么不知好歹,可怨不得朕。”转头对身边太监道:“把这乱臣贼子之女给朕抓起来!”
一旁的顺公公早吓得脸色煞白,忙吩咐身边小太监:“还不快抓住她?”
女子面无惧色,仍是笑得颠狂,“齐觞,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人是你,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给我抓住她!”
女子生无可恋地朝着前方迈去:“爹,女儿来陪您了!”
清舒扑过去喊道:“不要!”
一袭红衣似花瓣翩然坠地,拂过清舒的指尖,落在清舒脚下,绽出一朵妖艳的血花,血液沾湿了她的绣鞋,清舒伸出的手就那样滞在半空,血腥味弥散在她鼻间,她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女子,傅陌尘深爱的女子,就这样死在了她的眼前,她是代她而死的!
女眷们失声尖叫,纷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瑶儿!”傅御史唤着清舒,握着她冰凉的手将她拽走,她一步一顿地回头张望,眸底含着一丝泪光。
刚回府,傅陌尘就拖着伤腿来看清舒,清舒掩上门,她害死了他的爱人,她没有脸面去见他。
“小姐,喝碗汤压压惊吧!”婉云端过一碗安神汤,清舒指尖微颤着接过汤,见汤中一丝血色,忆起宫中的那一幕,不由松了手,碗落于地面一声脆鸣,汤汁洒了一地。
“奴婢去给您重拿一碗!”
婉云一出去,即把门关上,傅陌尘仍在门外站着。
“大少爷,您请回吧,小姐方才受了惊吓,不肯见您。”
傅陌尘不肯走,轻轻唤着:“阿瑶!”
门轻轻地开了,清舒木然地出来,眼角微红,扶着傅陌尘回了他的房间。既然她欠傅佩瑶的,那就让她代替她来照顾她的爱人吧!
将傅陌尘扶上床,清舒要替他擦药,傅陌尘有些迟疑,清舒清浅一笑,道:“大哥昨儿还想带佩瑶走呢,怎么今日倒害羞了?你身上有伤,不宜动,快趴下,我帮你上药。”
傅陌尘听话地趴下,清舒掀开他肩上的衣服,背上青紫淤肿,清舒极轻柔地替他上药。
“哥哥那么拼命带我走,就不怕他们真把你打死了?”
傅陌尘侧过脸道:“没有阿瑶,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大哥,你是我大哥,我也只能是你妹妹,大哥何必执着?”
傅陌尘冲她一笑:“阿瑶,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清舒嗔道:“可比得云家的女子?”
傅陌尘握住她的手贴上他的心口,“在我心里,西子也不及你半分。”
清舒抽回手,替他掩上衣服,扶他躺好,盖好被子后,清舒浅浅一笑,“那貌胜西子的女子愿做你的妻子,你可愿意?”
傅陌尘捉住她的手,清舒连忙推开他,“哥哥若能说服父亲,让我名正言顺地嫁进傅家,我便答应你。”说罢含羞一笑,出了屋子。
傅陌尘将手凑近鼻间闻了闻,嗅到异于平常的气味时,脸色一僵,但随即又舒展开来。
见清舒从傅陌尘房间出来,傅已晴拦住了她,本以为她会说些讽刺的话,毕竟自己让傅府丟了脸面,没想到她只是说:“好好待他!”
清舒诧异,傅已晴道:“下月就是选秀之期,你我必得有一人去。”
就在傅已晴侧身而过之时,清舒拉住她,想起宫中那惨烈的一幕,齐觞的凶残不言而喻,她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你不能进宫!”
傅已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温柔地看了一眼傅陌尘的房间,拂开清舒的手,决然而去。
没想到自己逃过一劫,却平白害了一条人命。
清舒回到房间,天边忽然一阵闪电闷雷滚过,随即一场大雨降临。
婉云将帘子垂下,关好门窗,嘀咕着:“这雨说来就来了,今年这天可真是多变!”
清舒嘴角泛起一抹清冷的笑,多变的,何止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