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却还是那个“关门兔”的问题。
“……他刚刚管我要钱,但是我没给。”小刘跟在梁友安身后,解释着,“因为他没有按照关门兔的规定时间跑回来,按理说应该扣掉2000块的。”
忙碌了一整天,梁友安实在是有些累了,“我来吧,你去忙。”
马拉松大赛已经结束,各处都在收尾,广场上已经不剩多少人。
12月的深圳气候还很温暖,为了迎接马拉松,到处都摆放了鲜花,行道树也刚修剪过——那树似乎名叫“美人树”,树干修长笔挺,亭亭净植,枝叶如层云般优雅地舒展。
夕阳西下,广场上落满了长长的影子,影子之间是温暖的明光。
青年就百无聊赖地坐在那明光里,侧对着她,目光望向广场正面的市民中心。
——大鹏展翅的建筑,在夕阳光影的托举之下,给人以腾空欲起的错觉。
他眼睛里映着金色的光,莫名竟透出些落寞的气质来。
梁友安的影子落到他身上时,他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身上都披着光。
梁友安已经三十二岁,早过了会因美色而怦然心动的年纪,却也有一瞬屏息——倒是又想起比赛时他被两个女跑者纠缠的事。心想,模样过于好看的人,有时也很是不容易。
青年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惊艳。
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来意,又恢复成那副多多少少有些野性难驯的率直模样,“我就是冲钱来的……但确实,我没有带好时间。你们要说扣我钱的话,我没话说。”
倒是敢作敢当。
梁友安苦笑着把劳务费递给他,“拿着吧。今天大家都挺累的,就别相互为难了。”
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刁难,青年竟有些难以适应,“……为什么?”
梁友安叹了口气,“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今天能顺顺利利的,所以不想再有节外生枝的事发生。”
手机提示音又响起来。她见青年没异议了,便回头去处理别的事。
却听一声,“哎——你等一下。”
梁友安回过头去,表情询问:有事?
青年便手忙脚乱地从饮料箱子里抓了一瓶纯净水给她,“你还是先喝口水再忙吧,嘴都起皮了。”
梁友安当然知道这个常识——女子出门在外,一定不要喝陌生人经手的东西。
但这青年天生一双明亮的笑眼,微笑着看向她的目光温暖又真诚,内含真切的关心——被一个没见过两面的弟弟年纪的异性关心,感觉很有些别扭。但这笑容和诚恳确实不期然的治愈了一些疲惫,梁友安不由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接了水,“我知道了。谢谢你。”
。
宋三川从梦中醒来,望着贴满旧赛事海报的天花板,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
摸过手机查看时间,却在页面通知里看到有昨天马拉松相关的消息。
——是易速发出的公关声明。声明之下有配图,假人头上的假发他看着有些眼熟,正要放大了细看,就听到外面传来安从五音不全的哼歌声。
跟着一句,“太阳晒屁股啦!”
宋三川穿好衣服出门洗漱,门一拉开就看到眼前浮空飘着一颗贞子头,吓得差点一掌拍过去。
安从哈哈哈地笑着摘掉假发,对他晃了晃,“醒了吧?”
“你有病吧……”宋三川伸手去抓。
安从赶紧把假发收回,“别别别闹,这刚拾掇好的,一会儿客户还要来取呢。”放好了假发,才貌似不经意的问他,“哎,你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啊?”
“挣外快去了。”
“挣外……哎哟儿子,违法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你快闭嘴吧,谁是你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YY——我要真叫你一声爸爸,你敢答应吗?”
“哎,乖儿子!”
宋三川直接把擦脸的毛巾砸过去,“滚蛋。”
安从志得意满,哈哈笑着去关燃气灶了。
安从确实不是宋三川的爸爸,最多只能算是继父。
他跟宋三川亲妈童鹿结婚时,宋三川就已经不小了,很难轻易把爸爸叫出口。后来童鹿抛下他们爷俩,音讯全无地出走,再叫爸爸就跟亲情绑架似的,宋三川的自尊也不允许。这么多年过去,这声爸爸叫不叫的,也就没意义了。
童鹿出走之后,宋三川就和安从相依为命。后来他签了球队,不怎么需要监护人照顾了,安从就在肿瘤医院对面盘了个店铺,开了这家假发店。
假发店开在这儿,这假发自然是卖给癌症化疗的病人的。
很多人都说安从缺德,挣得是伤心钱。宋三川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该怎么说呢……
就宋三川刷着手机整理货架这会儿功夫,安从刚刚把一顶进价250块的假发,200块卖了出去。
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帮顾客试戴好了,还不忘低头问跟在顾客身后的小女孩儿,“小宝贝来看看,妈妈好看吗?”
“跟生病前一样好看。”
“比生病前还好看呢,哈哈。”安从逗了逗小姑娘,笑着接过病人递过来的假发,一边包装一边宽慰她,“我跟您说,得了这个病,这好些人哪身体没垮,精神先垮了。倒不如把自己拾掇好了,体体面面的走出去。你把自己捯饬得美美的,那才叫重获新生呢——给您包好了,护发素是送您的。”
“真就只要两百块?”
“就两百——说给您最低折扣就给您最低折扣。”安从笑着,“剩下的钱您给孩子买点吃的玩的,庆祝一下出院。”
医院是人生百态的体验场,开在肿瘤医院对面的假发店,也见多了悲欢离合。
今天的顾客也是对面医院的病人。第一次来对面检查时,就曾好奇地进来看过。那会儿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个看上去很通情达理的丈夫。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确诊后准备手术时再来,丈夫就已经不是那么通情达理了。待一轮手术几轮化疗之后,来的就已经只剩她和女儿两个人。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也从幸福天真渐渐变得懂事——远超年纪地懂事。
“不瞒您说,”付账的时候女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这钱是个好心人悄悄放进我抽屉里的,也不知道是谁……按说,这钱好像不该这么花。但您说得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我额外赚来的,我得高兴。兴许我高兴了,这病就不复发了呢?”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就算为了她,我也得高高兴兴、体体面面的。”
宋三川抬眼看见小姑娘抱住了妈妈的腿,又回头继续整理货架。
安从把假发递过去,笑道,“哎,您这么想就对了。”
送走了客人,宋三川才从架子后走出来,笑道,“真行啊,卖一顶假发又亏五十块。败家子说的就是你这种。”
“没看人带着孩子呢吗?也挺困难的。”安从辩解。
“是……她要是走了,那孩子就没妈了。”
话说完俩人都有些静默。
安从岔开话题,“咱也不差这五十。”
宋三川没接话,只点开新闻里的图片给安从辨认,“你帮我看一下,这顶假发是不是你出的?”
照片里,身穿易速运动服的假人倒在地上,头上带着一顶假发。
安从往前一凑,一眼扫过标题,先看到了“事故致歉”四个字,果断否认,“不是。”
“你再仔细看看——”
“哎呀都说不是了,再看也不是。你别挡着我。”
宋三川又放大图片仔细看了看。
他有空时会帮安从整理货架。对店里卖出去的东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东西应该就是店里的。
其实这也不关他什么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