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前进厂停电,赵楠宇送我去进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遇到一个女人。
女人告诉他,之前他帮助过的女知青江雪娟让转告一些话。
话的内容说对赵楠宇怀着真挚感情,却因我的存在痛不欲生,要投湖。
赵楠宇将我丢在半路,骑自行车急匆匆赶回去劝阻她。
我独自挺着大肚子,走了两小时才到医院。
医生对我说,来的太晚,胎儿没有保住,我的身体情况也不太好。
我泪流满面,给赵楠宇单位打去电话。
赵楠宇却说:“咱们先办离婚手续,等她考上大学安定下来再复婚。”
“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要,但我现在得救一个年轻姑娘的前程。”
我沉默半晌,轻声说:“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
女知青如愿考上师范,而我独自回了老家。
我很幸运,后来嫁给了生产队长的儿子,日子过得踏实。
三年后,我回城探亲,在百货大楼碰见赵楠宇。
他却气急败坏的百般羞辱我。
正文:
1.
我站在百货大楼门口,望着琳琅满目的橱窗,却没料到迎面走来的会是三年未见的前夫赵楠宇。
“林秋雨,你这是来找我的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现在才想起我,晚了!”
他一身崭新的蓝色衬衫,眼神里满是轻蔑。
身旁站着的江雪娟穿着城里干部家庭才有的白色涤纶衬衫,头发烫成时髦的小卷,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喉咙哽住了,三年前那一幕幕涌上心头——江雪娟刚下乡时,瘦得脸颊凹陷,我不忍心看一个城里姑娘受苦,每天偷偷给她送工作餐,甚至拿出自己攒的布票让她做件新衣服。
“你看看你,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落魄成这样,我都替你害臊!”
赵楠宇用手指着我褪色的蓝花布衣服,声音大得引来路人侧目。
他挺直了腰板,仿佛在向周围人展示他的优越:“我当初不过是救了一个有前途的知识青年,你一个没文化的缝纫女工凭什么不依不饶?”
江雪娟掩嘴轻笑:“秋雨姐,别怪楠宇说话难听,他是着急去接待下乡视察的领导,我刚接到通知,被保送到市师范学院了,以后就是国家干部,这在我们这种家庭背景下多不容易啊!”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只是来买布票,根本不是来找你们的。”
赵楠宇的眼神突然变得更加刻薄:“少装模作样,你一个回了农村的人,哪来的票证来百货大楼买东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工票,狠狠扔在我脸上。
“拿着你的遣散费,滚回你的农村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工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我脚边的尘土里。
江雪娟挽住赵楠宇的胳膊,眼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秋雨姐,你也别怪我们,时代在发展,有些人注定要被淘汰,像你这种没文化的人,还是安心回农村吧。”
我咬紧牙关,弯腰拾起那张沾了灰的工票。
这一弯腰,看到了自己粗糙的双手和开裂的指甲,三年前的针头线脑早已换成了锄头镰刀。
我想冲上去质问这对狼心狗肺的男女,却听见百货大楼的大钟敲响三下。
方实约定三点在布料柜台等我,他骑了二十里山路进城换良种,再耽搁就赶不上生产队的拖拉机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从他们身边擦过。
“工票留给需要的人吧,我的丈夫不需要你的施舍。”
赵楠宇的脸色变得铁青,江雪娟则恶毒地盯着我的背影。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百货大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三楼。
三楼的高干专供区比一楼更加宽敞明亮,橱窗中的商品琳琅满目,不需要票证就能购买。
百货大楼的广播里正播放着《东方红》,一群穿着整齐中山装的男人围在角落交谈。
赵楠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赵同志的技术改革报告太有见地了,咱们厂的生产效率提高了百分之三十,这可是实打实的政治功绩啊!”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干部拍着赵楠宇的肩膀。
江雪娟站在一旁,不时向周围人点头微笑,活像个未来的干部夫人。
我站在布料柜台前,心如刀绞。
他用那些我曾教他的缝纫机技巧写成了报告,却把我像垃圾一样丢进了历史的尘埃。
2.
我鼓起勇气走向布料柜台,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售货员上下打量着我。
“同志,买布要凭票证和资格证明,没有的话请到一楼去排队。”她的语气冷漠生硬。
我从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生产队开的介绍信,纸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
“这是我们生产队开的介绍信,我丈夫是生产队副队长,我们需要布料做冬衣。”
售货员接过介绍信,嗤笑一声:“这种黄纸条也能叫介绍信?农村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她将介绍信举起来,朝周围正在选购商品的干部们展示:“看看,这就是农村开的条子,跟废纸一样!”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
“这介绍信是队长和会计一起盖的章,按规定是有效的。”
我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
赵楠宇不知何时走到了柜台前,一把夺过我的介绍信。
“林秋雨,你还敢拿这种东西来丢人现眼?”
他手一用力,介绍信被撕成两半。
碎片在空中飘落,我扑过去想捡,却被他一脚踢开。
“一个靠嫁给农村人才有饭吃的知青家属,还想翻身做主人?真是笑话!”
周围的人发出讥笑声,江雪娟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秋雨姐,你这样只会给你丈夫惹麻烦,知青家属和真正的工农阶级可不一样。”
我看到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女人走过来。
“同志,你无权进入高干专供区,请立即离开。”
她手持长柄笤帚,做出驱赶姿势。
我愤怒地反驳:“凭什么我没有权利?我丈夫是生产队的骨干,我们也是工农阶级!”
主管冷笑一声:“你只是嫁给了农村人的知青,并不是真正的工农阶级,别搞混了阶级成分!”
她威胁般地挥舞着笤帚:“再不走,我就叫人把你送去劳动教育,好好学习一下什么是规矩!”
赵楠宇在一旁煽风点火:“她就是故意来闹事的,这种没有城市户口的人,玷污了我们的高干专供区!”
“可怜的秋雨姐,嫁给农村人后变得越来越不懂事了。”
赵楠宇环顾四周,突然提高音量:“同志们,我和林秋雨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有了更优秀的同志江雪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红色公章的通知书,庄重地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市教育局刚下发的文件,江雪娟同志因表现突出,被保送到市师范学院学习,毕业后将直接分配到市实验中学任教!”
在场的干部们纷纷鼓掌祝贺,有人拍着赵楠宇的肩膀说:“赵同志不愧是有政治觉悟的人,识别阶级敌人的能力就是强!”
另一个干部附和道:“对,像林秋雨这样的人就该送回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感到一阵窒息,转身想要离开。
3.
一位戴着眼镜的干部走过来询问情况:“赵同志,这个女同志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赵楠宇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王科长,她是我们厂里被除名的问题职工,因为思想问题被遣送回农村了。”
他的声音故意提高:“现在知道市计委领导来视察,专门跑来闹事,破坏安定团结!”
围观的干部们纷纷皱起眉头,一个男人厉声道:“这种阶级异己分子怎么能出现在高干专供区?应该向有关部门反映!”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被扣上"阶级异己分子"的帽子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楠宇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装模作样地记录:“同志们,我建议她写份检讨,交代自己的问题,否则就上报公安机关处理!”
我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赵楠宇冷笑着走近我,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别装了,你的问题我最清楚,这位同志,把她带到办公室去审查一下。”
江雪娟突然尖叫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我的鞋!我的新皮鞋被踩坏了!”她指着自己脚上一双棕色皮鞋,鞋面上确实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这可是上海来的李主任特意送给我的,全市可能只有这一双!”她的眼泪说来就来。
我震惊地看着那双鞋,明明之前我们之间隔着至少两米的距离。
“我根本没碰到你的鞋!”我辩解道。
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很快有人站出来指责我。
“农村回来的人就是心理阴暗,看见人家有好东西就要破坏!”
“这种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行为必须批判!”
“仇视进步分子,典型的阶级报复心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措手不及,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
江雪娟擦着眼泪走到我面前:“林秋雨,你是在暗示我撒谎吗?我可是即将成为国家干部的人,我的话代表着组织的信任!”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胁,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赵楠宇严厉地看着我:“林秋雨,你到底有没有踩江雪娟同志的鞋?如实交代!”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赵楠宇,你没有资格审问我!当初你把怀孕的我扔在路上,独自骑车回去救她,我就对你彻底死心了!”
我的话让周围的人惊讶地交换眼神,显然他们不知道这段往事。
赵楠宇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胡说什么!这是破坏公共秩序,我要去派出所报案!”
“我赔,我赔就是了,多少钱?”我低声说道,不愿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百货大楼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朴素但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
服务员立刻变得谄媚起来:“李书记,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