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精神疾病
郊区分局主楼后边。
“你的意思是说，何天树爬下这栋楼可能并不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杨奕军听了潘知然的一通分析后眯起眼睛说道。
潘知然看了一眼自己右臂的伤口，迟疑了一下说道：“杨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噢？说吧。”
“我想请您来一次现场模拟。”
“现场模拟？在这？”
“不错，就是您在您办公室的窗口爬下来试试看。”潘知然望着那窗口，“本来我想自己试试的，但是我伤口还疼着。这倒不是说我怕疼什么的，而是这不满足自变量条件。因为何天树没有受伤，他能充分运用他的四肢，而我暂时还不能施展……”
“好了不用说了，你就在这儿等着看好了。”杨奕军摆了摆手，直接朝楼内跑去。潘知然刚想说杨队应该走着去不然到了楼上气喘吁吁的不算完美，然而他马上又想到，何天树当时的状态应该就是大口大口喘气的，那会儿他整个人都被吓得够呛。
很快，杨奕军就到了他办公室的窗台那里，朝地上的潘知然比了一个“ＯＫ”的手势，然后手里套上一副白手套。接着他就开始尝试着往下爬了。窗台旁边正好有一根下水道排水管，杨奕军背过身子站在窗沿用手去抓那管子，然后脚也够上去踩到一节固定环套上。当他四肢全攀上那管道时，潘知然听得他骂了一句：“该死，松了不少！”然后他手脚并用三步做两步爬像只猴一样窜了下来，到离地还有一米多时干脆就直接跳到了地上，但没有忘记避开之前何天树留下的脚印，这让他落地时没有落在最佳的触点，堪堪差点扭到脚。
“杨队您没事吧？”潘知然赶忙迎了上去。
“没事没事。”杨奕军摇了摇头，直起腰来拍了拍手，然后将手套摘下放回兜里，回望三层那窗户，“虽然不算高，但的确有难度。刚才你也注意到了吧，这根管子已经松动了。事实上我特意还注意了那环套的铆钉，绝不是几个小时前刚被扯松的，而是积年累月造成的自然松动。可以想象，何天树从这上面爬下来的时候的风险也确实不小。”
“但他离开赵局办公室那状态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那总不至于是装出来的吧？如果他真的能够伪装得这么好，那我们之前很可能就被他给骗了啊！”潘知然突然有点激动。
“先不急着下结论。”杨奕军冲他摆了摆手，“他当时那状态我和你还有郭主任都亲眼目睹了，我以多年办案的经验可以担保，他眼神当中透露出来的恐惧百分之百是真的。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遇到了他平生当中最害怕的事情一样。我当时没有想太多，以为他就是惧怕生命受到死亡的威胁而已。可是仔细回想一下，他惧怕到了那种程度，不怎么正常。小潘，你怎么看？”
“杨队，我想到了一个概念，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受到了惊吓，但是一直隐约觉得不对。之后回了局里我立马就联想到了那个。”潘知然顿了顿，说出了四个英文字母，“ＰＴＳＤ。”
“ＰＴＳＤ”，全称“Ｐｏｓｔ－Ｔｒａｕｍａｔｉｃ Ｓｔｒｅｓｓ Ｄｉｓｏｒｄｅｒ”，即“创伤后应激障碍”，它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杨奕军一听他这么说，立马笑了起来：“咱们想到一块去了。这事我已经委托郭主任去查证了，看看何天树是否有精神科方面的病史。”之前他去医院前给郭彪发的消息里就包括这一条，只不过郭彪先是“被打”得很严重，接着又赶上市局来了人要开会，这事情就暂时耽搁下了，还没有开始。
想来的确不错，何天树中午的表现确实像是罹患“ＰＴＳＤ”的症状。
这时候潘知然再一次回想起当时那个蒙面黑衣人握着刀冲过来时，自己情急之下抓起金属汤勺就去格挡。虽然自己因为要挡住躲在身后的何天树有点施展不开拳脚因此被伤到了，但对方也没有占到便宜，他用那把比对方匕首稍微长点的汤勺朝那人脸上敲了一下狠的，差点把蒙面的口罩给打松下来。眼见无法触及何天树，而厕所那边的门又不争气地响了好几声，蒙面黑衣人只好铩羽，飞快地从店里跑了出去，逃之夭夭。
潘知然这时总算能够顾得上回过头来看看何天树了，只见他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眼神涣散不知道看着何处。潘知然来不及多想，只能是转回头去继续望着门口，以防蒙面黑衣人趁他不备又杀回马枪。
好在接着冲到门口的是杨队长和郭主任，前者冲出大门去，后者进来照看他们。郭主任仔细看了他俩的状态，发现潘知然的右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都溅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何天树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但他的那副德行简直就是丢了魂一样，吓得不成样子。接着他们三个听得杨队长在门口骂人，便一同走了出去。何天树那失魂落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回分局，在赵局长的办公室里都没有明显改善。
起初无论是杨队长、郭主任还是赵局长都只是认为何天树就是受到了惊吓而已，但是这几位呢，平时也是经常接触一些偶然遇到尸体惊慌失措的报案人，或是目睹了凶案被吓傻的证人以及重大车祸的幸存者等等，仔细一在心里头对比一下自然是能够发现不对劲的。
而潘知然他虽然才刚刚参加警务实习不久，但他以前在警校常常翻阅各种犯罪和意外事件的档案，也有过跟着老师、师兄师姐们一块出现场的经历。他在回宿舍休息的路上免不了一番思考，何天树本来好好的，但亲眼目睹了他与持刀歹徒搏斗的那一幕后，突然就变得魂飞魄散了。另外还有一处，就是何天树一直不曾发出什么惊恐的叫声，尽管作为一个成年男子也许不至于惊声尖叫，但总该会有点由内而外蹦出喉管的“啊啊”声吧？这都算是正常反应。怎么他那个时候就给吓得失声了呢？退一步说，就算不嚷嚷，那嘴巴怎么着也得张大吧？可是潘知然清楚地记得，那会当他回过头去看时，何天树的双唇是凑在一块打着哆嗦的，几乎没有一丝扩大张开的幅度。
如果何天树以前经历过类似的暴力场面的话，那无疑是在他的心里面留下了极大阴影的。平时好好的与常人无异，一旦再次遭遇类似的场景，就会触发他心里面的潜藏创伤，从而诱发整个人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剧烈刺激。何天树当时的表现真的是像极了“ＰＴＳＤ”患者，至少在很多方面非常类似。
再回到眼下，何天树爬窗逃离，而在此之前他打了郭主任一下致其昏厥……等等，他怎么打的？打的哪里？
“对了杨队，郭主任是被何天树给打晕了吧？我还没见到他呢，不过听同事们传是被打的脑袋。”潘知然求证道。
“具体是后脑勺右部。”杨奕军给了他准确答案。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潘知然脑子里面好像炸开了某样东西一般，他愣愣地盯着杨奕军：“杨队……那个刘星辰脑部的伤口也是在后脑勺吧？”
“不错，你案卷记得很牢。”杨奕军点点头，“你莫不是怀疑，击打后脑勺是杀害刘星辰的凶手行凶的固定范式吧？”
“我还没有想好，因为刘星辰遭遇的击打是甩棍造成的，而郭主任仅仅是被何天树一记手刀劈中。这没准只是巧合也说不定。”
“有这种联想可以，但是你我都清楚刘星辰的真正死因是什么。何天树那里是从来没有得到卷宗里记录的全部信息的，即使是之前小田和小李讯问他时也没有让他得知刘星辰到底是死于什么。”杨奕军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那个甩棍无疑是一件凶器，里面沾上了刘星辰的一些头皮角质，至于那上面怎么只有何天树一个人的指纹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没有下结论。据何天树自己说是那个姓张的门卫交给他的，可是这个门卫先是一口否认掉，接下来干脆跟我们玩消失，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还有二里铺子那对店主夫妇，也是莫名其妙不见了。”
“我查案这么多年，见过证人被灭口的，也见过证人临时翻口供的，但那都是案情进展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候，证人的口供会起到无可替代作用的情况。而像眼下这种，案件才刚刚开始调查，证人的话还完全不足以具备乾坤大挪移效果，甚至连是否能够取信都还是未知数呢，换句话说就是他们这会儿的证言根本无法决定嫌疑人的生死。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居然也玩人间蒸发，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一点，我现在还想不通。”杨奕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看向潘知然。
潘知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杨队，这也是我一直在思索的。我之前还想过会不会是何天树的救兵把那个门卫掳走的，但是后来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门卫被带到我们分局来明显比他失踪更利于弄清何天树的清白。比如就让他们俩对质，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讲话不难分辨，最多好好审讯一下就清楚了。要真是如何天树所说，甩棍来自张姓门卫，那假的就真不了。就算门卫搞什么老一套的赌咒发誓，他的行为举止和脸部表情也一定会出卖他的。总之，不可能是何天树的救兵或者朋友们带走那个门卫的。”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比如说何天树的朋友得知他被抓了，立马去把那个门卫掳走质问，直到拿到确凿口供再送到分局来，正式释放何天树。不料门卫一口咬定甩棍与他无关，那些人就软硬兼施什么的……”
“可是，昨天赵局和田哥、李哥去的时候，当时现场拿到甩棍这件事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吧？案卷当中说田哥在何天树的办公室里就把甩棍装进了证物袋。难道是拿出去的时候被外人给看到了？可是那救兵又怎么知道甩棍和门卫的关系呢？另外还有非常可疑的一点，研究所门口的监控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就被人为抹去了？唉，谜团太多了，现在一时间完全没办法理清。关键的人又都一个个跑路，这可怎么办呢？话说我们不是已经查出何天树又是被那个遥控指挥他逃脱追杀并带他回来的陈楚韵给带走了吗？虽然暂时还定位不到，但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些其他的方法把他们找回来呀！陈楚韵不是赵局长一个教授老友的女儿么？那老友不还是何天树的导师吗？老教授总不难找吧？”潘知然激动地搓着自己的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杨奕军静静地看着这个冲劲十足的年轻人，很有他自己初出茅庐那阵的风火劲儿，因此他很能理解也很欣赏对方现在这股热血气，真的是像极了年轻的自己啊。他没有多考虑，就揽过潘知然的肩膀说道：“走，我们现在去找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