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主意
皇上当夜并未留宿在栖华阁内,而是饮了几盏茶之后与殷雪纷一道离开。
不久剪舒丫头就被放了回来。剪舒见着江云悦和翠染,委屈得哇哇大哭,看那丫头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屁股上开了花,江云悦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那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水月庵中的春彩丫头,这宫中的人下起手来,丝毫不必那恶尼怀慈的手下逊色。
水月庵中春彩和红妆两个丫头都因她而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而今庆幸的是,今日她终于保住了剪舒的一条命。
江云悦何尝不明白,在后宫之中要想立足,想要能护住自己身边的人,首先要自己足够的强大。在这里让自己变强的唯一方式就是得到皇上的宠爱,所以宫里头的女人们都想方设法地去争宠。
而在这样的一堆人里头,宠辱不惊的江云悦无疑是个另类。
她不争并非她不在意,她的心中或许比其他后妃们更期盼着皇上,但她却始终觉得她与皇上之间有着无形的隔阂。她无法放下过去,无法适应温柔的龙明焯变成了冷面的帝王,更不知如何应对他身边多出来的那一堆精于算计的女人们。
但是经过溺水之事后,江云悦知道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她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她要在皇上的身边站住脚,她要保护身边跟着她的人。
假装失忆让人松懈是她迈出的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她原本没想好,但昨夜皇上来过之后,她忽然就有了主意。
而且,事情发展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因为没过几日,皇上的旨意就到了。皇上竟再次宣她去丞乾殿伴驾。
承乾殿乃是皇上平日处理政事的办公之所,宫中后妃们鲜少踏足此处。但皇上偶而也会宣后妃们去承乾殿红袖添香,接替书女之职伴驾身侧整理文书笔墨。
从前崔贵嫔便常常随侍承乾殿,但崔贵嫔出身武将世家,故而识字不多,也就能伴在皇上身旁端茶倒水,帮做些皇上磨墨之类的事情。
这次伴驾江云悦没有上次那般忐忑,她可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当然这番准备并不是指她的装扮,而是指她那盒子里东西:一小罐翠染昨日新焙好的新鲜栀子花茶,是皇上今日钦点了让她带过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精致的酥点。
这碟酥点,便是江云悦今日精心准备的东西。
那日皇上在栖华阁用的晚膳,并非小厨房的厨子所做,乃是江云悦中途借故外出之际亲手所制。见皇上吃着满意,江云悦于是心中忽然便有了主意。
俗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从前江云悦身边很多人嫉妒她,说她家世样貌都是一般,又身无长物的,为何龙氏集团的公子龙明焯偏偏就瞧上了她,还对她死心踏地的好。
其实那些人都不知道,江云悦也并非身无长物,她可是极有烹饪天赋的。但凡只要是她尝过的菜,她都能凭着自己的记忆给做出来。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看似普通的食材,做出让人惊艳的美味。为此龙明焯还赞过她,说是她一定是拿错了文凭,她应该是新东方毕业的才对。虽然龙明焯这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夸她,但却足以窥见江云悦有着一手好厨艺。
这说来也是遗传,江云悦的母亲就是这样抓住了她父亲的胃,而且一抓就是一辈子。这么多年来尽管父亲对母亲有诸多抱怨和不满,却依旧被母亲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是因为父亲只能吃得惯母亲做的饭菜。
承乾殿外,万福深将她迎下步辇,笑道:“承华来了,皇上在里头候着呢,快随老奴进来吧。”
江云悦随万公公入了殿内,却发现皇上并非在忙于政务,而且殿内也不止皇上一人。只见一个与皇上年纪相仿的白衣男子正与皇上凝神对弈。
这白衣男子虽是形容华贵,却不似朝臣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闲散的王贵公子。可江云悦只知皇上有几个姐妹,却从未听闻过皇上仍有在世的兄弟。
白衣男子手中的白子落下,皇上眉头微蹙,尔后又笑了:“程驿,与朕对弈怕是也就你敢这般不留余地了。”
“是皇上承让了!”白衣男子的面上并无惶恐之色,面上表情淡淡,好像赢得有些心安理得。
这说话的空当,皇上也瞧见了跟着万福深一并进了殿来的江云悦。
“难怪方才隐隐闻得栀子清香弥来,原是爱妃来了。正好,让北域王也来一同品品你这栖华阁的栀子茶。”
听皇上这么一说,江云悦这才晓得眼前这位原是齐国北域王高程驿,亦是在北朝生活了十五年之久的齐国质子。
高程驿虽说是齐国质押在北朝的人质,但由于在北朝长大且年纪与皇上相仿,自小与皇上关系格外亲厚。故而皇上在亲政之后,对高程驿很是礼遇。可以说如今高程驿在北朝的待遇,基本上等同于亲王,只是没有具体的封号、属地以及实权罢了。
“原来是栖华阁的姜承华,高程驿有礼了!”高程驿起身向江云悦行礼,江云悦回了个礼道是北域王客气了,便将备好的栀子花茶以及茶点一并呈了上去。
显然江云悦今日准备的点心比栀子花茶更吸引皇上。皇上颇是意外地问道:“这点心似乎隐隐透着清新的花香,也是栀子所做?”皇上此言竟让一旁的高程驿一怔,他不禁侧目看了皇上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极是微妙的表情。
江云悦上前回话:“启禀皇上,这是鲜花饼。乃是栀子花瓣用蜂蜜腌制后做馅,再外包酥皮。”
“栀子?呵,当真是久违了。”高程驿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朝江云悦的面上一扫,接着也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块尝起来,并插话问道:“这酥皮清香脆爽,似乎并非面粉。”
江云悦点头:“北域王说得不错,这鲜花饼最外头的一层酥皮乃是用风干的栀子花瓣炸制而成。”
皇上笑了:“那这点心果真是名副其实的鲜花饼呢!你们栖华阁的厨子也是巧思!福深啊,这栖华阁的厨子是什么来头?”
万福深应道:“皇上,栖华阁的厨子是原先高淑媛凝翠堂里头的,奴才记得应是平城人。因为高淑媛乃是南齐人士,吃不惯那厨子做的膳食,所以就将那厨子调到了栖华阁。”
“这做点心的手艺,当真瞧不出一点北方人的影子呢!”高程驿微微蹙眉,捻着手中的那块鲜花饼翻来覆去地看着,“这般精致的膳食都吃不惯,文慧丫头的嘴也忒挑剔了些吧!”
高程驿口中的文慧,便是指高淑媛。高淑媛乃是高程驿的侄女。只是高淑媛称呼高程驿为王叔,可高程驿却又与皇上称兄道弟,而皇上又是高淑媛的夫君……
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且复杂的关系,也就在帝王之家才会处得这般坦然。
“看来,是你那侄女儿没有姜承华有口福了!”皇上端起茶饮了一口,唇角扬起,对高程驿说道:“别光顾着吃,尝尝这茶如何?”
高程驿端起饮了一口,顿时赞叹不已:“果真是好茶,不知程驿是否能斗胆向姜承华讨要一些带回去?”
江云悦顿时有些为难,皇上赏的栀子花儿本就有限,做成鲜花饼和花茶就只剩那么一星半点,哪里还有多的够分出去送人的?
皇上看出江云悦的为难,端着茶盏笑道:“今年这花季快过了,你呀还是等明年吧!”
“北朝旧都不多的是栀子花儿么?难道旧不如新?非得用这宫里头新长的花儿么?”高程驿说着,垂眸用盖子翻动着茶盏中被热水冲泡开的花瓣。
江云悦看高程驿说这话时看似漫不经心,可她总感觉高程驿似乎话中有话。再看看皇上,虽是面不改色,但明显已没了之前的兴致。
皇上移了茶盏,起身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太乐署最近得了张古琴,殷淑仪看过道是稀世珍品。北域王乃是爱琴之人,不妨也去瞧瞧。”
高程驿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朝皇上拱手俯身一拜:“那程驿就告辞了。”
皇上貌似有些沉郁行至书案前,翻开了一份奏疏看了起来,眉头微蹙地提起了笔。江云悦将茶盏之中添了热茶送到了皇上手边,跪在一旁取了墨钿慢慢研磨起来。
周围的气场略显压抑,似乎方才北域王高程驿的言语勾起了皇上的一些思绪,高程驿走后皇上的眉峰就一直蹙起未曾舒展开。偷偷瞥了一眼皇上落笔的批字,苍劲有力犹如行云流水,瞧着让人莫名的心生向往。
皇上的字虽好,但她却不敢久久地端看,毕竟她的身份是一个后妃。后宫干政,可是忌讳。故而江云悦只能在旁边默不作声地一边磨墨,一边欣赏着皇上批阅奏疏的样子。
他认真且转注的模样与龙明焯埋头工作时一般无二,江云悦不由有些看呆。不知过了多久,皇上抬起头来望着她:“茶凉了,去换一盏过来。”江云悦这才回过神来,重新给皇上沏了热茶递上。
此时她才发现,就在不知不觉间,皇上批阅的奏疏在旁边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皇上喝了口茶,伸展了下筋骨,左手握拳捶了捶右肩对江云悦说道:“有些酸了,来帮朕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