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郁闷
听闻灵馨之言,皇后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在旁冷冷地言道:“本宫记得当年你擅离职守偷跑进宫本是重罪,若非郁拂姑姑帮你求情,你岂能活到今日?没入永巷已是本宫对你格外开恩,不想你竟恩将仇报!”
灵馨有些癫狂地笑了笑,那红肿青紫的面上显得有些狰狞:“呵呵,恩将……仇报?说……说得……好!”
说着,灵馨眼中陡然浸满了泪水,情绪很是复杂。那泪眼之中似乎有悔恨,又似乎有牵挂。望着郁拂片刻,灵馨只是默默地向郁拂磕了三个响头。
第三个头磕下去,灵馨竟然俯身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直到那刺目的鲜血从她身下溢出,一旁看护的丁涯才发现,她竟然咬舌自尽了。
灵馨的血一直流到郁拂的脚下,染了她素白的鞋底。郁拂在这深宫之中陪伴太皇太后和当今皇后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
可是此时的郁拂却是面上平静,然身体却微微颤抖。毕竟灵馨这个丫头是她从小看大的,今日灵馨落得这般下场,她的心中如何能不起波澜?
江云悦也没有料到灵馨竟会忽然自尽,见到这一幕陡然惊得接连后退几步。
说实话,灵馨在栖华阁中连番作乱,并且害了善宁的性命,江云悦心中对她该是恨的。可此时灵馨当场这般死在眼前,江云悦却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松懈与快感,对灵馨也再恨不起来。
虽说灵馨是罪有应得,但江云悦认为最该死的应是灵馨的幕后推手才是,灵馨也不过是她主子的爪牙而已。
禁药、毒蛛、善宁的死,这一桩桩断然不会是灵馨一个丫头能做成的。显然灵馨是在用她的死,保护着她身后的人,强行让这些真相都随着她一并埋进土里。
江云悦之前认定了灵馨背后的人是皇后,然今日的对质非但未让这关系变得分明,反倒将皇后给撇个干干净净的。
如今灵馨一死,江云悦的手中再无半分能撼动皇后的证据了。这让江云悦的心中好不郁闷。
她不相信皇后同灵馨无半分关系,不过今日皇后的表现确然是精彩,竟然毫不怯场,并且每一个表情都拿捏得那般精准和真实。
若非江云悦在进宫之时便被皇后摆过一道,早已瞧清楚了皇后的为人,怕是今日也难免会被皇后蒙骗。皇后如此精湛的演技,怕是奥斯卡影后也难及呢!
血腥的味道在承乾殿中弥散开,皇上的面色也是阴冷凝重,万福深晓得人死在承乾殿着实是犯了皇上的忌,立马吩咐丁涯将灵馨的尸体拖了下去。并唤了几个宫女进来收拾殿中的残留的血迹。
事已至此,已无再继续追究的必要,皇上冷着脸摆驾了显阳殿,殿中众人也纷纷散去。
郁拂姑姑神情有些恍惚,一直盯着自己鞋底沾染的殷红的血迹发愣。皇后走上前去也不言语,便陪着郁拂在那站着。直到万福深上前,道是承乾殿中要彻底清理污秽,郁拂才回过神来,与皇后一并回了宣光殿。
其实江云悦憋着一肚子的话想同皇上说,但见方才皇上脸色那般阴沉,且没有留她的意思,她也只能先回栖华阁。
不想江云悦这厢出了承乾殿领着剪舒刚准备上步辇,却见乾禄从夜色中奔了过来,道是皇上口谕传她去显阳殿。
正从承乾殿中走出的皇后见着乾禄竟偷偷领着江云悦往帝寝显阳殿的方向而去,眼中顿时腾满了怒火。犹如这夜色中被打翻在地的宫灯,燃得愈发疯狂起来。
江云悦跟着乾禄方行至显阳殿门口,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先一步入了殿。那一身品红色的宫装,如同一团飘动的烈火,让人瞧见便觉着周围温度也攀高了起来。
本应身在华林园的崔令雪忽然在宫中出现,这着实是让人意外。
殿中很快飘出了崔令雪声音:“臣妾一听闻宫里头出了人命,便慌乱得心神难定寝食不安,总担心和记挂着皇上。于是连夜赶了回来陪伴皇上,为皇上分忧。”
接着便闻皇上柔声应道:“爱妃有心了。你如今有身孕,可得自己紧要着身子。这般为朕操劳,朕可是会心疼呢!”
“皇上~”
崔令雪这一声娇软妩媚的从殿内传出,让立在显阳殿门外江云悦心里头既刺痛且酸楚。
虽然她知道皇上不可能只宠幸她一个,她必须要接受和承受这些,但她就是做不到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此时江云悦候在显阳殿的门外,不知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她一点也不想进去,不想见到皇上与崔令雪在一处耳厮鬓摩温言惜语的情境。
可方才偏偏是皇上召她来的,如今没有皇上的旨意,她竟然连转身逃离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留在这里受着这份无言的煎熬,仍由心里头默默地淌着血。
乾禄也瞧见了崔贵嫔入了殿,便留了江云悦在门边,独自入内通传。不一阵乾禄便出来了,面色有些抱歉且为难:“真对不住容华,崔贵嫔忽然来了,皇上让容华先回栖华阁去。”
江云悦眼中尽是黯然,心中虽是刺痛但却如释重负,点了点头飞快逃离了显阳殿。
此刻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虽然知道崔令雪有身孕是没有可能侍寝的,但是江云悦的心里头就是不舒服,如同打翻了的调味罐五味杂陈,隐隐作痛。
剪舒见江云悦急急奔出,连忙吆喝着候在一旁的步辇迎了上去。不料江云悦却仿佛没见着剪舒一般,径直跑了过去。
剪舒以为江云悦还在因她讨好郁拂姑姑巴结皇后之事而生气,只能急急忙忙地在后头小跑地追着江云悦,却没追多远便跟丢了。
江云悦一路忘我狂奔,也没有注意自己究竟是在往哪个方向在奔跑。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耗尽全身的力气,一直累到自己趴下再无力去思考为止。
从前的时候,她也经常用这种疯狂夜跑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这个时候龙明焯从不会打搅她,只是不问缘由地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一路陪着她跑。
一直到她累倒在地后,龙明焯便会上前将她背起来,然后听她在背上慢慢地开始讲述她疯狂发泄的缘由。
今夜江云悦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下脚步。
因为她知道今夜龙明焯不在身后,只有她孤孤单单的一人。她不知道自己倒下之后,还有谁会背自己回去,又还有谁会听自己流泪的诉说。
即便是这么拼命的奔跑,江云悦却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缺氧的大脑不去胡思乱想。
想起今夜皇上派人突袭搜查栖华阁之事,江云悦心里就难受。
若非江云悦一直觉得灵馨偷窃翡翠金步摇一事有诈,出门前嘱咐翠染将房中之物仔细检查,怕是今日在承乾殿中,那打开的盒子里头便不是喜蛛而是毒蛛了。
要盒子里头当真是七星毒狼蛛,那皇上会如何?会选择相信她么?
江云悦自嘲地笑着,这根本就是奢望。在那样的“铁证”面前,皇上又怎会相信她?
即便皇上将她放在了心上,然江云悦有自知之明,她晓得她不可能是皇上心中的唯一。他是帝王,他的那颗心里头究竟放了多少人多少事,怕是数都数不清。
江云悦忽然觉得自己在皇上心中所占据的那一点小小的位置,或许本就卑微得如同尘埃。
她算什么?她一点也不重要。
这不,今夜崔令雪一出现,皇上就将候在门口的她直接打发走了,连显阳殿的门都没让她进。
江云悦想到这些,心里头又闷又疼。
一路狂奔让她已是满头大汗,豆大的汗滴顺着发间落下,滴到眼睛里面浸得眼睛涩疼难耐。
双目渐渐地模糊起来,她慢慢地分不清面上流淌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江云悦竟然从显阳殿一直跑到了西林园的凉风台下。
如水的月色将层层叠叠犹如通天的石阶笼上了一层银光,爬上凉风台的江云悦此时已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陡然瘫倒在了那石阶之上。
虽然天气很热,但是石阶却带着凉意。
静静地靠在那石阶上,江云悦看着满天的星光,想起昨夜的一幕幕,那时候她觉得皇上是爱她的,或者说是宠她的。但转眼今夜,她便如此清冷与孤寂,甚至开始怀疑皇上对她的心意。
这种讽刺的事情,也只有在这深宫之中才会有吧。
在台阶上躺了一回儿,江云悦提起一口气,撑着疲软的身子准备起身,不想刚站起来便一阵眩晕袭来,整个人一个踉跄便往后栽倒下去。
江云悦心中一惊,想稳住身子,奈何身子却不听使唤。眼看着便要从这石阶之上沿途滚了下去,忽然一阵淡淡的酒香随风袭来,但见月色中一白影闪至身前,伸手将她拦腰揽住。
惯性使然,江云悦回旋的身子重重地撞入了身前之人的怀中。全身疲软的她根本无法站稳,她只能顺势紧紧地抓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襟。
“姜容华?”那人看清江云悦之后颇是惊讶,“这个时辰你怎么独自跑到凉风台上来了?”
江云悦稳了稳神,就着浅浅的月色,看清了北域王高程驿那张满是惊色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