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扑朔
一路上,江云悦拉着自己在宫中遇见的每一个人,疯狂地问:“皇上呢?皇上在何处?”然她得到的回答都是对方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知。
出了寝殿,旧宫昏暗的宫灯中,江云悦一瘸一拐地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一群宫女们跟在她的身后劝着:“贵华夫人,皇上吩咐您好生在寝殿歇息,求夫人您不要让奴婢们为难啊!”
江云悦眼圈微红,不肯跟宫女们回去,如果今日的那一堆毒蛇是怀慈的杰作,那么接下来那恶尼定然还会有其他的动作。
之前在灵隐庵中,怀慈刻意在江云悦和皇上面前出现,又故意掳走受伤的小鹿,那一切显然只是在吓唬江云悦,在向江云悦耀武扬威和宣战。
此时,这场敌暗我明的战斗真正拉开了帷幕,白天在御花园的那一堆毒蛇,不过是怀慈送给江云悦的见面礼。若真如那绑在小鹿腿上的血书所言,接下来那恶尼是打算要血染旧宫!
怀慈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混入宫中,为什么能够威胁到皇宫内院的安宁?
此时江云悦想不明白也无暇去细想,她脑子里头反复地交错着血染旧宫四个字与今日见着的皇上那张阴沉的脸。
自下午被皇上救回来之后,她就没再见着皇上的面。看到那几个血淋淋的字,让她心中如何能安定?
夜风微凉,她光着脚丫在宫里头如同疯子一般毫无目的奔走,丝毫不顾及硌脚的碎石与原本腿上的蛇伤。
终于,在江云悦的闹腾之下,传闻中受了鞭刑的颜律回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颜律回提着灯笼很是从容的向江云悦走来,步伐很稳,一点也不像身上有伤的模样。只不过在暗夜中,即便有昏黄的灯火映照,然那张坚毅的脸仍是显得有些苍白。
“贵华夫人,皇上此时不便与夫人您相见,还请夫人遵皇上旨意,先回寝宫歇息。”
颜律回轻声地劝言,低头望见江云悦赤裸的双足,不由眉头微微一蹙:“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贵华夫人的?还不赶紧帮贵华夫人把鞋穿上!”
江云悦有些激动地扑向颜律回,一把揪住他的衣袖,逼问道:“颜幢将,告诉本宫皇上究竟在何处?本宫要见皇上!”
颜律回在江云悦的拉扯之下,面色沉凝眉头紧皱,却并不松口:“贵华夫人,请您不要为难下官。”
宫女拿了鞋子候在一旁,可江云悦却不肯穿鞋,也不肯回去,倔强地坚持要见皇上。
颜律回无可奈何地躬身朝江云悦一拜,道了一句:“得罪了!”忽然将江云悦扛在了肩上。
江云悦在颜律回的肩头挣扎着:“放本宫下来!颜幢将,你放肆!”
颜律回丝毫不理会江云悦,然此时他颈后的白色中衣衣领之上,已经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渍。然他却只是木然地皱着眉头,面上并无痛色。
把江云悦扛回寝殿之内,颜律回命人锁了殿门,并再次赔罪:“方才情势所迫,冒犯贵华夫人了,还望贵华夫人恕罪。贵华夫人好生歇息,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此时,在明亮的寝殿之内,江云悦才看清自己衣衫之上,竟满是殷红的鲜血。那刺目的血红让她心中更是惶恐,颜律回身上有伤?
是受了传说中的鞭刑,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那皇上呢?皇上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和怀慈究竟有没有关系?
怀慈一个作恶多端的尼姑,究竟要做什么?
就算那恶尼认为是江云悦烧了水月庵,害了她姘头的性命,她大可在灵隐庵中对江云悦下手啊,为何要卖弄这么多的玄虚,在平城旧宫里头弄出这么大阵仗?
江云悦疯了似的捶着殿门,然外头的宫人却无人敢给她开门。她有些慌措且无力地靠着殿门坐着,殿内服侍的宫女上前默默地帮她清洗了被碎石硌伤的脚底并上了一层药,又劝道:“贵华夫人,您还是先歇着吧。”
那小鹿上前也讨好地舔了舔江云悦的脚趾,江云悦将那小家伙紧紧地箍在怀里,默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史书上关于元和二十三年的记载中,并无什么大事发生。然这种发生在宫闱之中的秘辛之事,在皇帝的授意之下,被掩盖并抹去,又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即便晓得皇上定无性命之忧,然一想到皇上可能会有危险,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颤抖。
江云悦有些后悔,为何没有早些同皇上说明这些,为何明明晓得怀慈是个定时炸弹,却让仍由她在那处爆发!
是因为她的私心,因为她的胆怯,因为她输不起。
主动同皇上坦白,无疑是一场豪赌。
虽然她知道皇上的心中有她,然那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姜家庶女姜梓烟的身份上的,她不知道皇上在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还会不会待她如初。
恶尼怀慈在灵隐庵中的言辞,虽说有威胁的意味,然却不无道理。高文慧当初为皇上生下皇子,最终落得自戕的下场,当中的隐情与枝节,江云悦之前不知,可也能猜的个七七八八!
皇上从未信任过高文慧,也从未对高文慧动过感情,因为她自始至终在皇上眼中都不过是一个南齐的高级细作罢了。
而反观自己,若皇上晓得她来历不明,势必会怀疑她是外头混入宫中的细作,那之前对她所谓的感情,又能经得起几番的怀疑与敲打?
所以江云悦一直怀着侥幸,希望将这一切掩盖。
可她终是太过天真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而且越想遮掩,势必会引发越大的火势,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等到早晨,寝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进来的人并不是江云悦期盼的皇上,而是昨夜将她扛入殿中的颜律回。
江云悦放下怀中抱了一夜的小鹿,一瘸一拐地奔到颜律回的身前,急道:“颜幢将,皇上呢?”
颜律回朝江云悦行着礼:“贵华夫人请放心,皇上昨夜已连夜回了京都,吩咐下官留在此处保护贵华夫人养好伤之后,再行返回京都。”
“什么?”江云悦难以置信,“皇上先行回京了?”
因之前剪舒的事情闹得心中不快,故而皇上这次出宫前,曾私下跟她说过,难得带她出宫一回,此次便趁机带她在平城多留几日,然后再慢慢地一路游玩一边返京。
虽然江云悦并不喜欢平城,更不习惯平城旧宫的饮食及一切,然能抛却宫中那些纷扰,日日心安理得地与皇上独处,她也是十分地享受的。
可历经昨日的蛇患之后,为何皇上会忽然丢下她独自回了京都?即便气她不听话,也不该是如此反应呢!
江云悦的脑子里头越来越乱,恨不得立刻飞奔回京都,寻着皇上当面说个明白。
然她想到恶尼怀慈留下的血书,又心中有些犹豫起来,觉得皇上此时离开旧宫,脱离了险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她可以乘此机会等怀慈再出手后,来个绝地反击,彻底灭了那恶尼永绝后患!
对于自己动了这样的心思,江云悦也微微诧异。
这是她头一回算计想夺人性命,而且没有丝毫负罪的感觉。
或许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在这有太多不解的大北朝里,江云悦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浸染,早已不复从前那般心软和善良。
她甚至在想,如若当初将水月庵焚毁的那把火当真是她放的,她一定不会给怀慈有逃生的机会!一定会让那恶尼化为灰烬!
想到此处,她觉得,既然皇上让她在这儿养伤,她就乖乖地听话养着,不再忤逆皇上惹他不高兴了。
他毕竟是帝王,不是普通男人。或许她是不应该恃宠而骄,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至于皇上忽然回京究竟是因为生她的气,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总有回宫并当面问清楚的一日,也着实不该急于此时。
她觉得,颜律回不会撒谎,也不擅长撒谎。
颜律回说皇上没事,那么皇上就应该是真的没事。
看了看眼前的颜律回,江云悦稳了稳心神,忽然转而关切道:“颜幢将身上的伤如何了?”
颜律回面上不自然地抽动了下,估计他是没有想到江云悦会问起他的伤势,所以有些意外,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的感觉。
江云悦见状,继续言道:“昨儿都怪本宫莽撞,乱入了蛇窝,连累颜幢将被皇上责罚。希望颜幢将不要与本宫计较。”
颜律回有些惶恐地低头一拜:“贵华夫人言重了,昨儿本就是下官失职,没有保护好夫人,害夫人受了伤。皇上责罚下官,是在下罪有应得。下官又岂敢与贵华夫人计较呢?”
“嗯,伤得严重么?昨儿本宫看你流了好多血。”江云悦继续问着。
颜律回摇头:“这点皮肉之伤,对我们这些整日舞刀弄枪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多谢贵华夫人挂心。”
“那就好。”江云悦听颜律回这么说,心中稍稍释然,便借口自己要歇息,也让颜律回下去养伤了。
然颜律回却固执地守在殿外,不敢有丝毫懈怠。
江云悦浑浑噩噩地在寝殿中待了大半日,中途服了一次药,望着满桌膻味飘逸的膳食也没有胃口,只能硬着头皮随便吃了几口。
腿脚不便人也困乏,江云悦只能无聊地躺着,猜测怀慈那恶尼究竟要如何血染旧宫。为今之计,江云悦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傍晚时分,又有御医来送药。但服药之后不久,江云悦便开始觉得一阵阵地腹痛不止。
起初只是以为没吃什么东西肠胃不适,后来江云悦慢慢地感觉有些不对了,身下的被褥上头竟然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