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园
一
今日,楚园的人送来一张请柬,邀请清舒去参加楚园的宴会。
婚期在即,清舒本想推却,但楚园的主人毕竟是救自己的人,且那几日得他照顾,却还不知道他是谁,便答应下来。
因是待嫁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清舒便以一红色薄纱遮面,由婉云陪着偷偷出了府。
楚园门前宾客不绝,不少贵妇皆是金玉珑簪,在溶溶月色下,倒显得清舒素净宛若仙子。茜素青色长裙曳地,几名贵家小姐见清舒一身素装,满脸的不屑。
“傅小姐请!”卫士做了个请的姿势,清舒颔首一笑,进了楚园。这楚园的主人倒是别出心裁,竟在晚上设宴。
进了门,即有家丁引她们去了一处园子,此地竹树环绕,千重绿影在月光下更显朦胧,令人恍惚觉得这是一场梦。
众人入席,家丁们将四周宫灯点亮,刹时亮如白昼。片刻,方见一女子盈盈迈步而来,而后道:“诸位请稍等,我家公子稍后即到,各位且先用膳吧!”
女子随即一拍手,几名红装舞姬漫步而来,随即悠扬的琴音由房间传出,舞姬开始跳舞。
一红衣女子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清舒,清舒这才想起她就是小薇口中的表小姐。清舒明显地看到,红衣女子笑容轻邪,万般狂妄地盯着自己。她又没抢她的墨哥哥,她如今都要嫁人了,她为何对自己还是怀有敌意?
清舒不自然地小酌着酒,待舞姬舞毕,红衣女子腾地站起,万分热情地携起清舒的手道:“早闻傅妹妹国色天姿,舞技更是无人能及,妹妹就让我们姐妹开开眼界吧!”说着不由分说已把清舒拉到庭中,退回座。
一位赭红衣裙的女子轻笑道:“是啊,妹妹就不要推辞了,莺城谁不知妹妹曾在宫宴上一舞倾城啊!”
清舒冷笑,沉吟道:“那佩瑶献丑了!”
席上的女子都等着看她出丑。清舒屈指若拈花状,点足,旋身,而后缓缓唱出:
凤兮凤兮思高举,世代时危久沉吟。
足尖轻点,昂首,纤指由下颏绕过。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蛰人感情深。”
扬水袖,微转身,双手交叠于右侧,半蹲,淡然一笑。
“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尘,龙兮龙兮凤云会,长啸一声舒怀襟。”
随即颔胸,双手由胸前绕过,脚步后移。一曲毕,向众人微欠一身。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醒来,一个丫鬟端着托盘撞了清舒一下,清舒踉跄后退,失去重心向后仰去。面纱飞落,正在青丝落地之时,房门一开,一阵风倏地刮来,一只柔软的臂膀已将清舒揽入臂弯。
时空在这一刻凝固,清舒灵动的双眸中,倒映着他的胴眸,恬淡清冷的笑容,使清舒的心怦然一动。
“小女子失礼了!”清舒从他怀中逃脱,红衣女子健步如飞地奔过来,直往楚墨的怀中奔去。
“墨哥哥,檀儿好久没见到你了,檀儿都快想死你了!”
苏宸淡黑的眉舒展着,轻移开怀中的女子,向众人施礼道:“诸位赏脸前来,楚某感激不尽,今日大家只管尽兴就好,楚某略备小礼,待会儿会有一场猜谜,凡能猜出灯者,皆有一份小礼相送。”
席上的氛围立刻热络起来,女子们相互絮絮不止,但见上空一声爆鸣,一朵烟花绽放,随即一群侍女捧出宫灯来,每盏灯上,都贴有一个谜题。女子们拥上去,纷纷绕着侍女看那灯谜,偶或传出一声“啊,我知道了”,猜对的,夺得一件首饰,喜上眉梢。
清舒冷眼看着这一幕,默默坐在席上喝着酒。
“‘踏花归蝶绕膝’,香姐姐知道这是什么吗?”一蓝衣女子侧头问。
蜜合衣裙的女子摇了摇头。人群中议论纷纷,所有灯谜中还剩下一盏无人猜出。
清舒已是脸飞酡红,半醉的眼睛盯着楚墨道:“香附!”
“小姐,你喝多了!”婉云扶起清舒,清舒一边推搡开她,一边回头道:“香附!”随后由婉云扶着半拖半拽地去了。
“什么呀?”一些女子甩袖预备走人,正在这时,苏宸粲然一笑,道:“她说得没错!”随即转身回了房,留下一脸惊疑的女子。
红衣女子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方才她绞尽脑汁都未能想出来,没想到被这个贱丫头猜中了,她拂袖离去,“咝啦”一声,红衣女子的衣服被宫灯棱角勾住扯破,持灯的女子惶恐地看着她,红衣女子早一巴掌甩过去,见一旁嘲笑她的那一堆女子,“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二
“婉云,我没喝多!”清舒双手搭在车壁上枕着,自言自语。婉云神色凝重地替她擦着汗。
“啊!”车子突然一震,将清舒震醒,马儿不安地狂奔起来,车夫一边喝住马,一边惶恐地唤着:“姑娘,不好了,马失控了!”
车子越来越颠簸,震得两人在车内晕头转向,清舒方才又喝了不少酒,不由干呕起来。
“小姐,来人啦,救命啊!”婉云掀开帘子大喊,一看马儿跑的方向,前方是十里坡的一处断崖,不禁惊呼出声:“小姐,快跳!”
“啊!”清舒经这一震,撞向车壁,昏了过去。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婉云摇着清舒,一看前方已是一处断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掀开帘子朝车厢后跳了下去。
疾速之下,车轮滚落,马儿嘶鸣一声,坠下悬崖,车夫惨叫一声,跌入谷底,车厢内滚出一个娇小的身躯,在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向着悬崖边滚去。
顾兮华策马经过,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跌坐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抱着腿,而正前方,一个青色物体正往悬崖边滚,他飞身一跃,在那物体未落下之时抓住了她,这才发现这是一名女子。
婉云见状喊道:“公子救命!”
顾兮华抱着清舒来到她身旁,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你家小姐怎么会掉下悬崖?”
婉云把自己和小姐去楚园赴宴,回来的路上马车失控的事告诉他,顾兮华把她和清舒一并带回了一品香。
熏香袅袅,清舒在昏迷中唤着:“水,水!”
一身粉衣的采萍脚步轻盈地拿过一碗水,喂清舒喝下,用丝绢擦去她嘴角的水渍。清舒额上撞伤的地方已用纱布缠上。
女子好似还被梦魇所困,面色很是不安,露在被外的半截白藕凝玉般的手臂被擦伤,小巧的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放。
“小姐,快跳!”
清舒惊地坐起,头昏昏沉沉的,拍了拍额头,抓住粉衣女子急问:“婉云呢?”
采萍淡笑道:“姑娘放心,她没事!”
清舒不放心,下床步出房门,见婉云满脸是泪,低泣着跪在地上,见清舒开了门,一边打着自己的脸一边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清舒捉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并不知道婉云把她丟下独自逃命的事。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清舒将婉云扶起,婉云“咝”了一声,清舒看向她的腿,惊道:“你的腿?”
婉云低下头,勉强笑道:“奴婢没事!”
“婉云,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扶婉云进屋坐好,清舒道:“采萍姑娘,烦请你带我去见见你家公子。”
采萍领着她来到一间屋子,顾兮华正在房内弹琴,琴音很乱,似是在为什么事烦心。采萍轻扣门道:“公子,清舒姑娘来了!”
温柔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让她进来吧!”
清舒进门,采萍即掩门而去。顾兮华的纤指在琴弦上移动着,神情有些凝重。清舒跪下拜道:“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一抬首,顾兮华已到她面前,温柔将她扶起,唇角微扬,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公子多次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公子尽管开口,清舒定当万死不辞!”
顾兮华一笑,“死就不必了,不过顾某这几日技痒,想作幅丹青,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不知姑娘可愿帮顾某这个忙?”
清舒犹豫了一下:“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让人画了像去,这恐怕不太合适,可他毕竟救了自己的命。
清舒抬眼,见顾兮华笑容依旧,想他也没有恶意,便答应下来。
池边。
一丛白牡丹葳蕤生光,几只不知何处飞来的粉蝶缭乱翻飞于花影间。顾兮华俯身点墨,不时抬头看向亭然玉立的清舒,笔速缓慢地在纸上绘着一幅美人图。
清舒一袭羽蓝芙蓉袖的轻薄纱衣,一枚白芍发针别在发上,碎发遮着额上的伤疤,眉目璀璨含光,在背后一池荷花的衬托下,更显娇媚动人。
“顾大哥,好了没有?”清舒立得久了,腿有些僵。
顾兮华不惶不急,动作极慢地,左手牵着右手衣袖,细致地描绘着这幅图,落笔,将笔搁下,顾兮华将画拾起一看,冲清舒道:“好了。”
清舒抿唇一笑,信步过来一看,画中的女子,果真是自己么?顾兮华收起画卷,命采萍拿去裱好,携清舒一齐到亭中用膳。
清舒挣开他的手道:“清舒一夜未归,恐家中父母要担心了,就此别过吧!”
顾兮华携住欲离去的女子,胴眸中带着一丝恳求,道:“就一会儿,陪我吃完饭再走,好吗?”
清舒只得从命。
另一酒楼上,一人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见二人不仅亲密握手,还坐在一起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铁拳握得格格作响。
“将军,您没事吧?”侍卫见他冷汗涔涔,忙问。
“没事!”苏宸手捂在心口上,突然瘫软下来,侍卫急忙将一粒药喂他服下。半晌,苏宸才算和缓过来。当年碧太后喂他吃下的昙花散,毒素早已渗入五脏六腑。
“将军,回到莺城后,您这还是第一次犯病,莫非这女子?”侍卫自然明白,若不是这女子牵动了他的情丝,这毒是不会发的。
苏宸道:“此事别让母亲知道。”
侍卫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