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银狐
一
转眼寒冬已至。自从搬进寻芳阁，清舒这院子就像是与世隔绝了般，除了偶尔觅食的鸟儿，就连碰巧路过的下人，也是绕着走，仿佛她这里是个什么邪门的地方，挨近了就会沾了晦气。
齐国的冬天本就寒冷，丫鬟们送来的炭却少的可怜，做饭尚且要省着点用，更不用说要用来取暖了。
本应清冷死寂的院子里，此刻却是欢声笑语不断。
清舒只着了身单薄衣裳，可这屋子里却并不冷，反而有几分暖和。
秋棠按清舒的吩咐把门口那盆月下美人移了，把盆子腾了出来，再把些枯枝败叶捡来，正好生得一堆火，下人们送来的不过是些素菜，房中却时常弥漫着肉香，这样一来，本来打算绕道而行的下人也都疑惑起来，甚而有人怀疑这位夫人是个妖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肉。
其实这寻芳阁有条小溪，正在后院那片竹林后，拨开竹叶，就是一弯清泉，里面有许多鲤鱼，她们吃的就是这溪里的鱼。
湘月和陇云正从屋外进来，篮子里装着一条鲤鱼，约有十来斤重。
秋棠笑着接过鱼去，不多时候，火上已烤着一条鱼，香味浓郁。
清舒让湘月和陇云都坐过来，如今她们都是一家人，没有主仆之分。
湘月不经意道：“姨娘，这都两个月了，夫人明里暗里地苛待您，先是过冬的衣服不给送来，如今连吃的都少得可怜，怕是喂猫都不够，将军更是连个面都见不着，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秋棠向来与清舒最是亲密，如今小姐虽每日脸上都带着笑，可心底的委屈，只有自己明白，小姐这是宁愿自己苦，也不愿她们跟着难过呀。
“小姐，您真打算就这么由着那贱人欺负？明明小姐才是府里的女主人，如今让她鸠占鹊巢这么久，将军也不管管，当真是个负心汉！”
陇云却有几分不赞同道：“小姐，将军其实挺关心您的，好几次他都暗暗问奴婢您过得如何，奴婢想着您不让告诉他自己被人欺负，就说您一切都好，昨儿他还嘱咐管家多照看着您呢，要不是夫人从中作梗，您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
原来，他还是想着自己的吗？
云若阁。
凤舒仪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的貂皮大衣，手里拿着个小暖壶，虽已是冬天，可这屋子却是暖和的很。
彩鸾正笑着进来，身上穿的一件兔毛披风一点不比凤舒仪这件貂皮大衣逊色，那正是清舒箱子里的衣服，清舒带来的嫁妆中，有两箱的书画，一箱的一年四季的衣服，还有一箱是金银首饰。
傅天青这几年的御史也不是白当的，对这个女儿也的确宝贝得紧，否则也不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当嫁妆。凤舒仪不禁想起自己的父皇，那个慈祥的老人，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终其一生也只爱过自己的母妃一人，宫里的宫女嬷嬷们都说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可就是那样一个女子，在生下她的当晚被皇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害她从小就没有母妃的疼爱，终日活在沼泽之中，处处受她的控制。只有父皇是真心疼爱她，把她当珍宝一样地捧在手心里。
想到这里，凤舒仪对清舒又多了几分嫉恨，她凭什么拥有这一切？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休想得到！
彩鸾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傅佩瑶的月例已经两个月没发了，今年的冬衣奴婢也让王妈妈扣了下来，寻芳阁的人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凤舒仪满意地笑了。
彩鸾又道：“不过……”凤舒仪眉头一皱，彩鸾道：“寻芳阁的人好似都快活得很，奴婢也觉得奇怪，莫不是这二姨娘是铁打的不成，受了这样的罪还能笑得出来。”
凤舒仪冷笑道：“那就让她再也笑不出来！”凤舒仪抚摸着手上的玉指环，脸上的阴狠之色使得她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只是彩鸾见得惯了，倒也习以为常。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彩鸾行了一礼正欲退下，苏宸忽然进来了，彩鸾连忙行礼，苏宸随意扫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的兔毛披风好似是傅佩瑶的，怎么会在她身上？
彩鸾见将军盯着自己，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里一慌，凤舒仪向她递了个眼色，彩鸾急忙退下。
凤舒仪起身解下他身上的披风，“宸哥哥怎么回来了？今儿不是皇后的生辰吗？”
苏宸随口道：“宫里人多，也不差我一个，拜完寿我就回来了，舒儿想我了？”
凤舒仪脸色微红，苏宸道：“要是舒儿能给我生个小宝宝就好了，娘走了，这个家始终冷清了些。”
凤舒仪脸色微变，自老夫人死后，苏宸便每日在云若阁留宿，傅佩瑶那里是问也不问一句的，可自己这肚子，都两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苏宸虽宠着自己，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若是迟迟生不出孩子，苏宸即使不去傅佩瑶那里，也迟早会纳别的女人进门，与其让其他女人得了便宜，不如自己先动手，为他求亲，日后那女子生了孩子，也只能由着自己摆布。
“舒儿，你怎么了？”苏宸关切地问，凤舒仪笑了笑道：“宸哥哥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舒儿一人闷得慌，想找个姐妹作伴，宸哥哥你看？”
苏宸虽是男子，可也知道女子皆是善妒的，难得他的舒儿与别人不同，纳不纳妾他倒不在乎，只要有舒儿在就够了。苏宸自然也知道凤舒仪与傅佩瑶是不可能聊到一块儿去的，更不要说找她作伴，于是便应道：“舒儿喜欢就好。”
凤舒仪浅浅笑了。
二
紫绀阁。
苏宸叫来管家，清舒的丫鬟虽说清舒过得很好，但今日见连她的冬衣还在凤舒仪那里，想必是舒儿有意为难了她，苏宸知道她的脾气，是宁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不愿服软的，当日在馥馨院，自己就是被她的宁死不屈而打动，才出手救了她，如今她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愿来向自己求助，她，唉！
“将军，您找阿福何事？”
苏宸看了管家一眼，阿福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从来不会说谎，苏宸便问：“二姨娘近日可好？”
阿福没想到苏宸会突然问起她，二姨娘院里的事，夫人不让他插手，一切事宜都交给王婆子去做了，夫人一向不喜二姨娘，二姨娘待他又一向宽厚，从前时不时地会赏自己一些东西，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反倒是这位新夫人，稍不如意就对他们冷眼相待，平时也是没一副好声气，比起这位夫人，他更愿意让清舒做这府里的女主人。
阿福犹豫着道：“将军，昨儿寻芳阁的人把院子里的枯树砍来生了火。”
管家不明说，苏宸也明了，若不是没有炭，她怎么会去砍院子里的树？她究竟被人苛待成什么样？苏宸想起清舒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都这样了，也不肯向他低头，这个女人真是……
“从今日开始，二姨娘的饮食起居就交给你了，我若是再看到寻芳阁的人砍树生火，你就不用待在这府里了！”
将军这是要为二姨娘做主了？阿福心里一喜，急忙退了出去，吩咐人把寻芳阁吃穿用度都以姨娘的份额送过去，不许怠慢。府里人见是将军发了话，自然不敢怠慢。
寻芳阁。
地上一只鸟儿落在地上，扑腾着翅膀似乎飞不动了，在地上挣扎着。清舒敛步提衣，来到那鸟儿身边，把它拾在自己手心里，那鸟儿软软的小爪子有些硌人，清舒笑道：“你这小家伙甚是调皮，不知在哪儿贪玩被人伤了，我带你回家可好？”
清舒取出手绢为鸟儿包扎了伤口，秋棠忍不住笑了笑，小姐喜欢小动物的心性真是一点没变。
“小姐你看这是什么？”陇云正抱了一只雪白的狗儿进来，这狗儿尖立着耳朵，全身的毛比雪还白，与狐狸一般，甚是可爱，对着清舒叫着。
清舒看了看手里的鸟儿，原来它在打它的主意，忙把鸟儿交给湘月，嘱咐她给它堆个窝。
清舒接过陇云手里的犬，那犬很乖巧地把下巴靠在清舒手臂上，两只雪亮的眼睛直盯着清舒。
“雪儿，原来你在这儿啊！”林画伊小跑进来，摸摸雪儿的毛，叹了口气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才这么会子就不记得是谁把你带回来的了？”
雪儿朝林画伊吠了两声，林画伊收回了手，雪儿柔顺地伏在清舒怀里。
“弟妹，这银狐犬是稹哥带回来的，最认主人了，既然它选了你做主人，就送给你吧！”
再看了看清舒的屋子，林画伊叹道：“二弟怎么把你安置在这样的房子里？我们苏府也不缺房子啊？”林画伊顿了顿又道：“妹妹可小心看着这小银狐，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林画伊说着已是出了院子。
林画伊刚走，管家就带了些人来，有的拿着炭，有的拿着食材，还有的则拿的是冬衣，清舒那几箱东西也都搬过来了。
秋棠疑惑地看着管家，以为他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羞辱清舒，警惕地看着他们。陇云欣喜道：“小姐，看来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
管家向清舒行了一礼道：“将军特让阿福给二姨娘送来的，说二姨娘是千金之躯，吩咐不可怠慢了。”阿福指着身边的几个小厮和丫鬟道：“这些是将军让拨给寻芳阁的下人，二姨娘保重，阿福先去了。”
阿福走后，那些下人向清舒行了礼，清舒让秋棠她们纷纷打了赏，命他们把东西搬到房里，而后退下。
湘月也是乐不可支的模样，暗道自己跟了清舒这个主子真是没跟错。
清舒并不明白苏宸是个什么意思，主动示好？觉得亏欠了她想弥补一下？以苏宸的为人，这些似乎都不太可能。清舒抱着那只银狐犬回了房。
“雪儿，雪儿，就叫你银狐可好？”
雪儿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