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西进远行
秋意深浓,11月初的寒风已带着刀锋般的凛冽,天津西站人头攒动,蒸汽机车的白雾与人群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我、云燕、二呆、蓝玉儿,以及紧紧裹着我那件旧夹克、眼神懵懂惊惶的阿绣,带了些装备和钱钞,挤上了开往银川的绿皮火车。
哐当哐当的车轮碾过铁轨,奏响西进的序曲,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味、烧鸡和煮鸡蛋的气息。
二呆抱着那个装着皮管子雷达的金属箱,像抱着个随时会炸的宝贝,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云燕坐在靠窗位置,膝盖上摊开着地图和笔记本,时不时低头记录,又抬头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致,眼神专注而冷峻,蓝玉儿则慵懒地倚着椅背,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周遭的嘈杂都与她无关。
阿绣么?蜷缩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宽大的夹克几乎将她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双墨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世界,每当车厢剧烈晃动,她就下意识地抓紧我的衣袖,指尖冰凉。
云燕看这姑娘依偎着我,眉头就没舒展过,但碍于阿绣还算是个没完全恢复心智的病……额,算病人吧,她倒是没怎么吃醋。
火车驶离华北平原的核心,窗外是收割后裸露着褐色泥土的无垠田野,深秋的萧瑟一览无余,枯黄的玉米茬整齐地排列,如同大地残留的胡须。
偶有几处尚未散尽的秸秆焚烧点,浓烟如灰色的巨柱直插铅灰色的天空,空气中飘来干燥呛人的焦糊味甚至能飞进列车窗户。
零星的村落点缀其间,灰扑扑的砖瓦房顶,低矮的土坯院墙,院门口堆着金黄的玉米垛或小山般的棉花桃。
田间地头,还有一些裹着厚厚棉袄的农人佝偻着腰,在寒风中整理土地,为来年做着最后的准备,这是华北平原最朴实也最坚韧的底色,带着一种被榨干了夏秋丰饶后的疲惫与沉寂。
进入石家庄地界,空气骤然变得浑浊,巨大的纺织厂、化工厂的烟囱如同钢铁森林,肆无忌惮地向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灰白色的、黄褐色的,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污浊。
经停车站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粉尘味道,站台上人潮汹涌,背着沉重行囊的打工者、提着公文包的干部、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汇成一股洪流。
列车停靠时,小贩的叫卖声、站台广播的催促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属于工业城市的喧嚣交响。
远处货运站巨大的货场里,龙门吊车缓缓移动,装卸着成堆的原棉、煤炭和冰冷的钢铁构件。
二呆说道:“哥,这里工业还挺不错啊,比东北也不差。”
我说道:“唉,现下这里是计划经济时代留下的庞大工业躯壳,正经历着变革前的阵痛与躁动,现如今国营厂都不好干,不管和东北华北,估计重工业以后都会有大变动。”
列车重新开动,火车西进,一头扎进巍峨的太行山脉,连绵起伏的群山陡然拔地而起,如大地凝固的惊涛骇浪。
一些山体呈现出铁锈般的暗红色和苍凉的灰褐色,岩石嶙峋裸露,植被稀疏。深秋的太行,少了夏日的苍翠,多了几分硬朗与沧桑。
列车顺着山间铁路蜿蜒爬行,时而钻入幽深的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鸣在狭小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时而又冲出隧道,豁然开朗,窗外是令人目眩的深谷和刀劈斧削般的绝壁。偶尔能看到半山腰上悬挂着小小的村庄,土黄色的窑洞依山而凿,几缕炊烟在寒风中艰难地升起,顽强地诉说着生存的痕迹。
山风猛烈,裹挟着碎石沙尘,噼啪地敲打着车窗。阿绣被这巨大的声响和窗外险峻的景象吓得缩成一团,蓝玉儿睁开眼,伸手轻轻按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阿绣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
抵达太原站时已是傍晚。这座倚靠吕梁山、濒临汾河谷地的古城,笼罩在浓重的工业烟尘和暮色之中。巨大的钢铁厂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高炉喷吐着暗红的火焰,将天际线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空气中煤烟味浓得化不开,吸一口都带着颗粒感。
站台上灯火昏黄,广播里反复播报着车次信息,带着浓重的晋中口音,驶离车站,透过车窗能看到古老的城墙残段与现代的工厂、杂乱的居民区交织在一起。路过晋祠方向时,能瞥见远处山麓下飞檐斗拱的模糊剪影,在工业烟尘的背景下显得古老而孤独,车上上来不少操着浓重山西口音的旅客,带着大包小包的陈醋、红枣和老陈醋,这一段车厢里弥漫开一股特有的酸香。
列车继续向西北挺进,地势渐高,景色愈发荒凉。过了吕梁山区,便进入了陕北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窗外是望不到边际的、千沟万壑的黄土地。
深秋的黄土塬植被稀疏枯黄,巨大的塬、梁、峁被流水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老人饱经风霜、布满褶皱的脸庞。
此地窑洞村落更多了,大多依着向阳的坡壁挖掘而成,门窗低矮,沟壑底部偶有细小的溪流,反射着清冷的天光,寒风卷起干燥的黄土,形成一道道细小的黄色烟柱,在广袤的塬面上游移。
此时空气变得异常干燥,阿绣似乎对这种干燥环境很不适应,新生的肌肤隐隐发紧,她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二呆拧开军用水壶递过去,她小口地抿着,眼神依旧茫然地望着窗外这片陌生而苍凉的大地。
二呆说道:“半夜就能过榆林,哥,这丫头喝水没事吧,别把纸身子侵坏了?”
我说道:“逆生血骨,和常人无异,吃喝上茅房都没问题。”
二呆说道:“我担心啊,阿绣丫头,回头你要尿尿告诉我一声,我好把着你去。”
云燕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可别抢五哥的行市,有这买卖估计他都急不可耐。”
我摆手道:“不用,蓝姐陪着就行,她除了脑子不太好,别的都是常人模样。”
云燕撇嘴道:“你这么清楚?你看过?”
我说道:“行了吧,我看你就够了,都差不多我看多了怕长针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