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孩子是牵,也是绊
天黑得像是泼了墨,王摘星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马桂荣后头。
王摘星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头装着朱砂、黄纸、五谷粮,桃树枝,镇堂鼓,还有半瓶送赵老太家顺的一瓶茅台,当然这事儿不能让马桂荣知道。
马桂荣停在个塌了半边的厂房前。月光照在斑驳的水泥墙上,裂缝里长出的枯草影子活像无数挣扎的手。
“应该就是就这了。”
王摘星突然“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个罗盘,指针正疯了似的转圈。
“哟呵,师父,这怨气,浓度高的都能炒菜了。”
马桂荣没搭话。她蹲下身抓了把土在鼻尖闻了闻,突然甩手把土扬。尘土在半空中,尘土被阴气带动飘向东南角凝成一团,又“哗“地散开。
马桂荣大步走向东南角的厂房,王摘星见状赶忙追上,手里攥着把桃木刀,没错的的确确是桃木刀,上个月在“某多”九块九包邮买的,死皮白赖的非要让马桂荣给刀开一下光,开光时还被马桂荣骂败家。
“走,跟好了,丢了不管。”
月光从坍塌的屋顶漏下来,照在一堆生锈的钢筋上。
王摘星突然觉得后脖颈发凉,转头看见个模糊的人影蹲在阴影里。他刚要喊马桂荣,那人影猛地抬头,没有五官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王摘星一个后跳撞在马桂荣背上指着前方:
“卧槽!无脸男啊,吓死我了。”
马桂荣反手拍了王摘星一脑瓜,又从怀里掏出个瓷碗,往地上倒了层小米:
“别大呼小叫,应该是张伟国。”
“张伟国,出来说话。”
打着旋的阴风扫过地面,散落的小米上浮现两个字:
“偿命”
王摘星蹲下来对着空气说:
“张大哥,我知道你冤,可小虎那孩子才八岁,你儿子今年也应该跟小虎差不多大吧?你忍心让他给你陪葬?“
小米剧烈震动起来,突然腾空组成个箭头,指向钢筋堆深处。
马桂荣大步流星走过去,从一堆废钢筋管里抽出一件破烂的棉袄,上面还有深红色的血迹,这正是常三太爷说的蓝棉袄。
马桂荣从布袋子里掏出三根缠着红线的桃树枝,绑在钢筋上,做个标记:
“明天去公安局报案,然后带人过来,这里不能被破坏,不然会很麻烦,那么,现在,可以带我们找小虎了吧?”
后半夜的赵老太家里灯火通明,于小虎躺在炕上,烧到已经开始惊厥,嘴里还不断喊着“冷”后脑勺的秃斑已经扩散到巴掌大,王摘星掀开孩子的衣领,看见胸骨和肋骨中间的骨缝处已经出现黑气。
“遭了,师父,怨气攻心了。”
马桂荣立马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白色瓷碗,装上半碗五谷粮,又倒入白酒、将三根筷子倒立在碗中,咬破中指往碗里滴了一滴血后松开手,筷子真的倒立在碗中,而碗中的酒不再是透明液体而是泛着诡异的紫光。
此时情况紧急,马桂荣对着王摘星伸出手道:
“别废话,把你包里的酒拿出来。”
王摘星见状识趣的不做任何解释,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的交出,从赵老太家里顺走的酒。
猛几口白酒的马桂荣身子陡然一僵,脊背反弓如虾,颈子却直挺挺昂起,衣领下窜出青鳞,从锁骨蔓至下颚,眼睛上翻蜕变成浊黄,瞳孔缩成如针尖般,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她一脚蹬旁边的开椅子,拇指抵着胯骨,五指如鹰爪般扣在腰间,脖颈前倾,下巴高高抬起:
“哟!这崽子的魂儿,在那个死鬼的衣兜里揣着呢”
实在憋不住的王摘星“噗嗤”笑出声。后又马桂荣或者常二姑奶奶瞪了一眼。王摘星赶紧绷住脸,从兜里掏出个塑料小手枪,白天送赵老太回家时,顺便看了烟孩子,从于小虎书屋看到本日记,而日记里就有这把玩具手枪的来历。
王摘星把塑料小手枪放到碗边:
“张大哥,你看这是于小虎最爱的玩具,孩子写的日记里提到过这把玩具手枪是他去于海波工地时,你送给他的,小虎还写了,你抱着他玩了很久,你告诉他,你也有儿子跟小虎一般大,等以...”
碗里的酒突然炸开,马桂荣浑身抽搐,全身骨骼也在“咔咔”作响。
王摘星见状,灌了一大口白酒,“噗”地全喷在马桂荣脸上。
马桂荣喉咙里爆出炸雷般的吼声:
“孽障!杀你的是穿蓝棉袄的李大勇,是于海波指使的,冤有头债有主,再缠着孩子,让你魂飞魄散!”
屋里灯泡“啪”的炸了。
黑暗中,于小虎突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张叔叔别拽我,好疼。”
王摘星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桃木刀塞进孩子手里:
“小虎抓紧,跟你张叔叔说,警察叔叔明天就来抓坏人。”
于小虎红红的小脸蛋,泪眼婆娑对着黑暗中喊道:
“张叔叔,别生气了,小虎知道爸爸做错事了,对不起,小虎不想张叔叔生气了,但是小虎现在好难受,不能陪张叔叔玩了。”
屋内,刚刚还被阴气侵袭的有些冷,随着于小虎的话落,冷意褪去,王摘星掏出背包里的蜡烛点燃,说来也怪,孩子攥住木剑的瞬间,后脑勺的秃斑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绒毛,胸部的黑气也消失了。
“那个死鬼怨气忒重,不过应该是这娃娃说的话感动了他,应该不会来找这娃儿的麻烦了,常二姑奶奶走了。”
马桂荣这时“咚”一声栽倒在地
远处正对赵老太家的林子里,张伟国的鬼魂站在大树下,血肉模糊的脸庞下眼神悲凉,当听到于小虎说到知道自己的爸爸做错事时,本就憨厚的张国伟就已经不想再纠缠这孩子了。
张国伟望着山的另一头,那是家的方向,回想起和儿子最后一次在一起那天:
儿子五岁那年,“爸爸再高些!”儿子咯咯笑着,小手攥紧麻绳。
张伟国站在身后,掌心贴着他单薄的背脊,每一次推送都小心翼翼,怕太轻,孩子飞不起来,怕太重,风会把他带走。
儿子六岁那年,他打工回家,帆布鞋底粘着千里外的泥泞,他记得第一次离家时,孩子还在襁褓里啃拳头,现在却已经会踮脚去够门框上的划痕,那道他去年用镰刀刻的身高线,早被雨季侵的发了霉。
孩子张着小小的手臂抱住张伟国双腿,沾着水泥锈斑的手掌悬在半空,最终只敢蹭了蹭孩子衣角:“长高了。”
春节后第五天,天还没亮,儿子就醒了,小手死死攥住张伟国的行李带。
“爸爸,别走…”眼泪在他冻红的脸蛋上结成细盐。张伟国蹲下,用粗糙的拇指抹他的眼角,却越擦越湿。
“听话,等稻田黄了,爸就回来。”
可孩子知道,麦子黄了又青,父亲总在家家挂灯笼时离去,大巴鸣笛催着,张伟国掰开儿子的手指,转身扎进寒风里,张伟国没敢回头,怕看见那双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湿漉漉的眼睛,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这一走,儿子再也看不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