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迎驾
本是寻常一夜,栖华阁却被皇上忽然驾临打乱了阵脚。江云悦在床上被翠染唤醒的时候,人还有些迷糊。自龙明焯出事之后她的睡眠一直不好,故而睡前她都会服用安神的汤药,因此睡得也特别沉。
听闻翠染说皇上来了,江云悦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随后竟是模模糊糊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脚便跑了去迎驾,慌慌张张地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上。将皇上迎入前厅内奉上茶,皇上示意万公公与随侍的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屋中只余下江云悦与皇上二人。
烛影轻轻摇动,晃得让人有些心慌,屋内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她局促地在一旁坐立难安,不知手脚该放在何处。这皇上忽然大晚上地出现在栖华阁中,着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倒是气定神闲,他早是习惯这般突袭后嫔妃的窘态。平日里后妃们见驾及侍寝,皆是会精心装扮一番。而这个时辰,她们却大抵都已卸妆就寝。从被窝里头忽然爬出来见驾,这才是这些女子们最原生态的姿容。
他似乎很是乐见她们窘迫的这一幕,毕竟朝事繁杂生活沉闷,有时候也要适当地给自己找些乐子才是。而且,他也好奇那些被他睡过的女人们在卸去妆容之后究竟是何模样。
要知道从前有好几次,皇上甚至根本认不出来面前站的那个蒙头垢面的女子究竟是何人。所以,皇上的这种半夜突袭的行为背后,一般都是不会带有任何恩宠的。因这般形容之下,皇上着实对面前的女子提不起兴趣,而嫔妃们也皆是不愿以此番容颜长久地对着皇上。
久而久之,宫中默认皇上的这种行为纯属对这个嫔妃的羞辱外加给他自己找些乐子罢了,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事。也是因此,宫中那些盼着盛宠的嫔妃们,不少人即便入睡也是带着妆容并且穿戴得一丝不苟,就怕哪天皇上忽然来了兴致半夜降临,被杀得个措手不及。
因知她是姜家的女儿,也知皇后一次次地想要将她推上位,故而皇上自她入宫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想着当初在宣光殿中她头一回侍寝的妖艳模样,后来又忽然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转变走起了纯善怜人的路线,不就是为了另辟蹊径引他注意么?皇上总觉得这个女子的心机深沉可见一斑,她平日那般清闲雅致的模样皆不过是假相罢了。
所以,皇上今夜这突然袭击本就不是出于什么善意,而是带着要撕一撕她那假面的意味。即便她卸去妆容后确然是清灵秀美,然能让她这包藏祸心的小女人半夜里头爬起来醒醒神、将狐狸尾巴慌忙夹上一夹也不失为乐事一桩!
此时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双足,确然是毫无防备地忽然被惊醒的。想来她的皇后姐姐并未同她说起过皇上的这个古怪的癖好,她此前也没有任何准备。
然今夜本是想来看她笑话的皇上,却有些出乎意料。她此时瞧起来与平日里见着的并无区别,虽然神情显得有些惶措,然却不似从前他见过的那些女子们那般如同换了一副容颜。
唔,虽说头发是散乱了些,然披散的长发垂在胸前,却有着一番说不出的风味。暖橘色的烛火映亮她如水的眸子与面上的粉霞,那略带娇羞的模样还蛮是挠心的。
皇上心中暗自揣度着,她这看似无妆胜有妆的撩人模样,莫非是早已布下多时的请君入瓮的局?
呵,有趣!至少这个姜家的女儿,比她的皇后姐姐看来要有趣!
沉默了半天,皇上忽地身子一歪,斜卧在厅中的那方软榻上,支着头眯着眼望向她,忽然开口道:“那日在宴上曾听闻皇后提及承华善舞,舞姿绝伦堪比汉宫飞燕。然承华入宫这么久,竟是没有见到你为朕舞过一回。后宫众妃嫔,即便是不善舞的也都私下苦练,就为着能在朕面前献艺以搏得荣宠。莫非你当真就不想朕驾临你这栖华阁?”
江云悦被皇上的话惊得背上一凉,连忙福低身子摇头否认:“不不不,臣妾自是日日盼着皇上能来的。至于跳舞嘛,只是……只是因臣妾大病之后忘了过往,从前学过的舞步皆是忘了。而且臣妾入宫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呃,还望皇上恕罪!”
她着实没想到皇上大半夜的会来这里同她聊起跳舞的事情,那日在夜宴之上听皇后忽然提及姜梓烟善舞之时,她就觉得简直是晴天霹雳。
因为从前她总是被龙明焯取笑,道她是小脑不发达四肢不协调,跳起舞来犹如做广播体操,甚至会同手同脚。姜梓烟若是善舞,她这个坎如何才能迈得过去啊!她只能索性将体弱多病一装到底了。
然皇上似乎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只闻皇上继续言道:“忘了从前的舞步并无妨。你便即兴舞上一小段让朕瞧瞧吧,不必太大动作,婉柔舒缓一些的便好,想来应是无碍的。”
江云悦有些哭笑不得,皇上这当真是要她命,她是真的不会跳舞啊!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登台表演,还是在五岁那年的幼儿园六一晚会上,她依稀记得当时跳的是什么《我要上学校》!
后来她因被龙明焯笑话不会跳舞,于是拿出了杀手锏,说自己曾经登台表演过,还在龙明焯面前跳了一次那支幼时的舞,结果把龙明焯笑的东倒西歪险些背过气去。难道今夜她要再跳一次那个《我要上学校》?
此时面前的人可是皇上啊!当着皇上面跳《我要上学校》?且不论皇上能不能欣赏她这支舞,单是这首歌唱出来都足以让皇上崩溃吧。江云悦觉得光想想那画面都让自己有些崩溃了。真要跳了那舞,莫说什么荣宠了,怕是此生都再难见皇上了!
赤着双脚磨磨蹭蹭地走到小厅中央,江云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面为难地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如今只要提及跳舞,便会忍不住去回想过去遗忘的舞步。这一回想过去,便总是免不了会头痛欲裂。”
言及此处,江云悦故作头疼地扶了扶额角,接着说道:“故而臣妾如今这身子,着实是跳不了舞。若皇上有兴致,臣妾可以请吴美人过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话说吴美人那日在端午夜宴上跳的那支姹紫嫣红,也是与汉宫飞燕不相上下了呢!”
皇上没想到她居然会不肯跳舞,而且在此时向他举荐吴美人,这着实不是聪明的做法。若今夜她这撩人姿容乃是请君入瓮的局,那么这下面她演的又是哪一出?难道是欲擒故纵?
皇上认为她大约是在入宫之时投怀送抱之后觉得未得盛宠,故而此时开始玩起了新的把戏!皇上虽是心中对她有偏见与防备,然也暗自觉得她的手段确然是高明。自古求而不得的最是挂心,如今皇上对她还真是有了些兴趣,打算陪这个在他面前耍小花样的女子玩上一玩了!
毕竟,姜家的女儿还是不能一直晾着的。虽不能让姜家如意,但也不可让姜家闹心。他是一个帝王,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这后宫,不过是他手中一盘与前朝相连的棋。这些后妃的荣宠虽看起来乃是他随心为之,然其实是步步趋利。每一次宠幸、每一回晋位,皆是有着他的权衡。
他忽然笑了,起身走到江云悦的身边,伸手道:“起来吧,朕今夜也并非定要赏舞,不过是一时兴起想一睹爱妃的舞姿。既然爱妃不方便,那就改日吧。”
皇上这一声爱妃唤得江云悦有些错愕,说实话听着有些讽刺且违心,还不如那声承华听着顺耳。她当真没瞧出皇上此时对她哪里爱了,若是有爱,应在入来之时便会心疼她一直赤着双足。
如今虽是初夏,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犹是这石砖地板更是寒凉。江云悦赤足立在地上,只觉得双脚冰凉。以前龙明焯从不准她光脚在家中走动,说脚受了寒最容易着凉。然皇上此时虽是忽然一口一个爱妃地唤着,却一点也不在乎她是赤脚还穿鞋。
而且,她因崔贵嫔之事无辜受冤,如今虽是真相大白,然她却依旧是满腹委屈的。皇上这大半夜的跑过来,竟是对那件事只字未提,就连一句安慰她的话也没有,这也让她心中不由有些失落。
她盼望他仍是从前温柔贴心的龙明焯,然在这场梦中,他却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或许君王的爱就是这样,遥远且不贴切。
她有些忐忑地握住皇上向她伸出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很是纤长好看,并不似普通的习武之人有着粗壮的指节,只是掌心带着一些能触及的厚茧。
皇上的手有着舒适的温度,在这个初夏微凉的夜晚,让江云悦感觉有些恍惚。在这场梦中,她是第一回这么真切地接触到他,他是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像一场梦。
她被皇上牵着走向里间,直到走到床边,她才忽然意识到皇上这是打算今夜要睡了她啊!虽然她从前一直盼着能见到皇上,盼着能与他靠近一些,却没想到居然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要侍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