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斗胆
皇上往后背靠上龙椅,望着立在身旁的江云悦:“然后呢?这就算解完了么?”
江云悦为难道:“臣妾只是胡言乱语,望皇上……”
“继续。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皇上见江云悦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开言抚慰道。
只是江云悦瞧着皇上的神色着实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既然这话听着不高兴,又何必让人继续说下去?
皇上这究竟是找虐呢?还是挖了个坑让江云悦继续往里头跳呀?
貌似从前看过许多类似的桥段,什么但说无妨恕你无罪,等你真的说完,那髙座之上的皇帝立马翻了脸,大手一挥言道:拖出去砍了!
想到此处江云悦背上不由一寒,犹豫道:“皇上真的要听臣妾继续胡说?”
“嗯。”皇上轻轻嗯了一声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江云悦咬咬牙,斗胆道:“那无论臣妾胡说什么,皇上务必答应臣妾,要砍的话也只砍臣妾一人,千万不要牵连他人。”
皇上原本肃穆的神情,陡然又被江云悦这神来的一句给逗乐了:“砍你?朕为何要砍你?”
倒是江云悦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因为臣妾接下来所言,可能是犯忌之说。”
皇上正了正身子,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押了一口:“嗯,朕答应你,你尽管说。”
江云悦抱着大不了不要这颗脑袋的心态斗胆道:“南方水患,皇上一心要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除了大力治水之外定然还运送了大批物资赈灾。但这些赈灾物资能有多少落到灾民的手中,想必皇上之前不曾料到。”
江云悦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言道:“臣妾估摸着,皇上所拨的赈灾物资,真正到灾民手中的不过两成,余下的八成去了何处?想必皇上如今已是知晓了。”
“那八成……”江云悦有些愤愤地说道,“早被各级官员层层瓜分中饱私囊!”
皇上颇是震惊地望着款款而谈的江云悦,事情确然是与她所言一般无二。只是这些事情,他也是今日早晨接密报之后方才知晓,而江云悦一个后妃,是如何晓得这些事情的?
如果江云悦只是单凭推测,那这个女人的心思与见地也太过让人意外与惊叹。
皇上并未打断江云悦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着。
“贪腐,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问题。”江云悦继续言道,“只是在大北朝之中,这个问题却是愈加的凸显。”
“故而皇上如今心忧水患,然更忧的是朝中的弊制。正是朝中吏治的弊端,导致官员贪腐越演越烈。如今这些人竟是如此胆大,连赈灾的物资都不肯放过。吏改之事,恐是迫在眉睫,不能再拖。”
江云悦说完,抬头看看皇上,此时皇上眉头紧蹙神色凝重,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直望得她心中有些发慌。
“那爱妃以为,朕该如何整治贪腐改革吏治?”皇上慢慢地开了口,那声音很是郑重,有些沉着冷敛,让江云悦听不出此时皇上心中所含的情绪。
江云悦知道再多言或许不妥,或许会让皇上怒不可竭拍案而起,又或许会引起皇上的怀疑。但想着今日既然话已是说道了这个份上,那么横竖都是一刀,不如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皇上,您要是砍了臣妾能把臣妾的尸首烧了吗?臣妾不想留着生虫子……”江云悦怯怯道。
这次皇上并没有笑,而是眉心皱得更深:“朕问你,依你之见该如何整治贪腐改革吏治?”
“以酬廉吏。”江云悦鼓起勇气朗声道。言毕,她又补充道:“简言之便是高薪养廉、严惩贪腐。”
“以酬廉吏?”皇上有些眼中有些异色,“那这廉吏的重酬从何处而来?”
“手中有田地之人皆按照比例向朝廷缴税,税款充盈国库,用以酬吏与朝廷的发展。”江云悦不假思索地答道。
皇上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倾身上前盯着江云悦的眼睛问道:“姜梓烟,究竟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江云悦知道这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肯定是不妥的,她也无从向皇上解释自己的身份。难道要告诉皇上自己来自千年之后的世界么?
若非自己经历了这一切,自己都没办法接受与相信这一切,这又如何能让皇上信服?
江云悦早已想着横竖不过一死,定了定神也不再慌乱,安静地立在皇上跟前说道:“皇上,臣妾方才已经言明过,一切都不过是臣妾的胡言乱语。皇上也答应过臣妾若是要责罚,只责罚臣妾一人,绝不牵连他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您的话可都是圣旨,万不可不作数!”江云悦十分淡定地望着皇上,若皇上当真要砍了她的话,她也认了。
只是望着皇上那张熟悉的面容,她心里头终是有些不舍的。但若是她这冒死的进言能为皇上解忧的话,她觉得也是值得的。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自己的幻梦,可她却不忍看他烦忧的模样,她愿他日日欢欣时时安好,她期盼着他的江山稳固万世流长。
这样的话,即便这场梦由他亲手终结,她觉得自己醒了之后也是无怨无悔。因为她会告诉自己,他在那个世界里头活的很好。而她,也为他的幸福尽过一份心力。
皇上打量着江云悦,心中十分的疑惑不解。他自是晓得这些话断然不可能是姜太师教给她说的,因为这些言论全然与姜太师的政论相左。
如今的北朝旧制,对于姜太师这些北朝贵族臣下们而言,是十分有利的。他们这些老臣们也早已是习惯了养尊处优,依仗着祖辈的传承坐享其成。试问他们这些人又怎会提出什么按照手中的田地数量来向朝廷缴税的提议来?
如此一来,岂不是手中田地越多的人,税赋便越重?这分明就是间接的迎合了皇上推行的均田之制,逼迫着贵族们将自己手中的田地分出去。
皇上心想,如果这个小女人只是为了迎合均田之制,想要讨好于他,从而借此在后宫获宠的话,断然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更没有如此打压自己的家族的道理。
纵使长公主非她生母,可太师姜逢熙却是她的生父。而姜府更是她安身立命之倚仗。如果当真是为了争宠,她的此举非但不聪明,反而是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然听她的此番言论,一针见血地戳中朝中弊制,并且言中了皇上的心里隐忧之根源。如此头头是道的分析,如此坦然无畏的态度,都处处彰显着她并非一个愚笨的女子。
其实自凉风台上那次伴驾,皇上问她看到了什么伊始,这个女子种种特别与不凡就令皇上惊诧与侧目。
但今日,江云悦彻底让皇上改观,甚至让皇上再次怀疑,她究竟还是不是三年前出宫养病的那个太师庶女姜梓烟了。
“朕既是答应过你,便不会食言。”皇默然凝望江云悦许久,终于开言道:“爱妃的胡言乱语,倒也是颇有见地。”
看皇上这样子,似乎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江云悦不禁有些意外。自古以来,后宫干政皆是帝王的禁忌。今日自己如此斗胆,皇上非但不砍她,竟然连责备都没有一句,还说她颇有见地?看来皇上果也不是一般人!
江云悦正纳闷,皇上忽地执起她的手,将她揽至身前,细细端详着她那白净纤细的手指:“都说心灵手巧,爱妃心思如此灵动,这巧双手竟不会用毛笔?”
听闻皇上此言,江云悦明白皇上这是要岔开话题,尽快将这页给翻过去,江云悦心中也长舒一口气,稍稍松了些。低头望着书案,如实地答道:“臣妾也不是不会,只是用不好。”
顿了顿,江云悦继续言道:“皇上着实抬爱臣妾了,臣妾并非什么心灵手巧之人。其实臣妾愚笨的很,承蒙皇上不嫌弃,竟能身居六嫔容华之位。”
皇上将江云悦推至案前,指了指搁在书案之上的毛笔:“再写个字给朕瞧瞧。”
江云悦为难地低声言道:“皇上,还要测字吗?”
皇上笑笑,轻声道:“不测了,就想看看你用毛笔写的字究竟如何?”
见皇上这么说,江云悦于是上前将那支御笔拾起,在砚台中细细沾了墨汁,伏在案上在纸上提笔写下了一个“焯”字。
因用不惯软笔,江云悦的手抖得厉害,这个“焯”字的墨色虽显,然笔画却远不如之前用墨锭写下的“龙明”二字端正。“龙明焯”三字之间,隔着皇上写下的一个“太”字。
皇上在江云悦身后看看,问道:“爱妃这笔确是用的不好,全然没有力道。”
说着,皇上把住了江云悦的手:“用毛笔写字握笔要正,指实掌虚,手腕放松。你这般手攥得太紧,故而悬空之时提笔易抖。”
皇上把着江云悦的手,在白纸之上缓缓挥毫,不一会儿白纸之上便出现了一个“天”字。
果是心中所想,笔下所书。
江云悦这个小女人心心念念只有自己的爱人龙明焯,故而提笔写下的来来回回都是龙明焯三字。然皇上乃是心怀天下的君王,随意写出的也都是他心中的天下。
“天,一人为大,泽被苍生。皇上果是心怀天下的明君圣主。”江云悦不禁感叹道。
皇上贴住江云悦问道:“那爱妃写下的这‘焯’字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