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枝节
皇上今日没有特地点菜,故而御膳监也是按着平日的惯例给上的菜。
菜色极是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子。但是皇上对这一桌膳食的表现,却远不如今日下午在凉风台亭阁之中面对江云悦送去的几样小点有兴致。
江云悦确实饿了,但是头一回留在这承乾殿陪皇上用膳,她不免拘谨。虽然已是饿得不行,但却不敢放开了吃。
皇上随便吃了点便停住,江云悦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在屋中闷了这么久,去外头散散吧。”皇上说着起身,江云悦也连忙跟在皇上身后。
皇上在前头走着,忽然脚步一停,江云悦慌慌忙忙地险些撞在了皇上身上。
江云悦的囧样让皇上顿时忍俊不禁:“爱妃可是方才饿晕了,如今还没缓过来?刚刚吃饱了吗?”
吃饱了吗?皇上这句话问得江云悦不知如何作答。
实话实说,可真是没吃饱!可是似乎这样同皇上坦言又有不妥。
哪知道皇上竟笑着凑到江云悦的耳边继续道:“看你这样子也没吃饱,回去让你小厨房给你加顿餐。”
皇上微热的气息扑到耳边,让江云悦顿时耳根一红。还来不及答话,但闻皇上继续言道:“记得给朕也备一份。”
如今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打算要去她的栖华阁吃宵夜?那是不是意味着皇上今夜就留宿在栖华阁了?
想到此处,江云悦只觉得面上也发烫起来。昏黄的宫灯映在她泛红的面上,令她那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尽显。
这一切落在皇上的眼中,让他的唇角不经意间泛起了丝丝笑意。很自然地就执起了她垂在身前的手,牵着她一并前行。
行至灵芝池畔,竟迎面遇上了崔贵嫔。夜色有些昏暗,却依旧难掩她绝美的姿容。
今日崔贵嫔虽是没有刻意装扮,但衣裳颜色却依旧艳丽得很。只是崔贵嫔那身品红色的宫装,却让江云悦瞧着顿时觉得周遭的温度都跟着攀了几度。
都说有身孕的人最惧热,这么热的天,不晓得崔贵嫔究竟怎么想的,竟然把自个儿穿的跟一团火似的。
崔贵嫔见着皇上,先是喜形于色,不过在看清皇上身边的江云悦之后,崔贵嫔不禁又面上一黑,但在皇上走近之后,崔贵嫔立马又转了笑脸。
“臣妾拜见皇上。”崔贵嫔朝皇上行着礼,皇上看了眼身后的万福深,万福深立马领会地上前将崔贵嫔扶住。
“爱妃免礼吧,当心身子。”皇上柔声说道。
崔贵嫔起了身,却一眼瞧见皇上竟是牵着江云悦的手。崔贵嫔的目光扫过,让江云悦如芒在背,顿时将手一缩,向崔贵嫔行礼拜道:“臣妾见过贵嫔夫人。”
崔贵嫔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用勉强的笑容掩饰着心中的不快:“这么晚了,想不到皇上还在与姜妹妹执手夜游。皇上当真是……好兴致呢!”
江云悦躲在皇上身后不再出声,皇上却很是淡然走上前去,伸手扶了扶崔贵嫔发髻上那有些松了的步摇,满是疼溺地开口:“爱妃怎么还未歇息?可要当心身子。”
皇上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崔贵嫔方才心中郁积的不悦顿时消散了不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说道:“这天儿实在太热,小家伙在腹中不老实,折腾得臣妾只能出来散散。不想竟然在此遇上了皇上。”
“哦?”皇上意外中带着些喜色,“爱妃是说孩儿在腹中会动了?”
“怀胎还不足五月,这……似乎早了些吧?”皇上说着,将手搭在了崔贵嫔的小腹之上。
崔贵嫔看着皇上有些兴奋的表现,面上笑的更开了:“是的呢,臣妾今日也是方才察觉。此时见着皇上,这小家伙才算是安静了下来。如今看来是这小家伙思念父皇,故而才不安分地催着臣妾出来。”
江云悦在旁看着皇上与崔贵嫔和谐地互动,此时她怵在一旁竟像个外人,不由心里头有些酸。
崔贵嫔这般在中间插了一脚,皇上自是再无可能去栖华阁吃宵夜,而是转而去了嘉福殿陪崔贵嫔以及她腹中的孩儿。
孩儿想念父亲,父亲焉能不去?
皇上吩咐万福深送江云悦回栖华阁,然她却在皇上走后独自面对这灵芝池发呆许久。
她和龙明焯从前一直将肥球当孩子来养,故而即便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两人却从未想过要孩子。
进宫之后,因晓得皇后与姜家的盘算,她打心眼里也一直对孩子格外的排斥。
可是今夜看到皇上对崔贵嫔腹中孩子在意的模样,江云悦竟忽然生出了想要孩子的念头。
她在想,如果自己也如同崔贵嫔一般怀上了他的孩子,皇上是不是会更加在意她一些?是不是会如同疼溺崔贵嫔那样地宠爱她?
垂在身前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自己月前方历月信,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中,皇上也没宠幸过她一回,她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容华,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万福深上前劝道。
看惯了后宫之中兴衰荣辱几十年的万福深,自然也晓得江云悦的心思:“栖华阁有皇上惦念的东西,日后皇上定是还会往容华那儿去的。”
顿了顿,万福深继续道:“这来日方长,容华首先得保重好自己身子才是。”
万福深的一席话句句在理,江云悦转身望了万福深半响,颔首道:“多谢万公公。”
回到栖华阁时,亥时已逾。翠染与剪舒本以为都到了这个时辰,主子应会留在帝寝显阳殿过夜,却不料主子竟是回来了。
剪舒已经睡下,打着呵欠披衣起身相迎,江云悦见状便直接吩咐剪舒下去歇息了。
因下午去往凉风台送膳回来之后,翠染顶着大太阳着了些暑热,回来也无事一直睡着,此时反倒来了些精神。
“主子是在皇上那儿用的晚膳么?”翠染见江云悦有些无精打采的。
“嗯。”江云悦坐下接过翠染递上的水杯,闷头喝了一口,“方才听剪舒说你下午着了暑热?如今可好些了?”
翠染上前帮江云悦摇着扇,答道:“奴婢没事。倒是主子,瞧上去精神不大好,可是累了?早些洗洗了歇息吧。”
江云悦点点头,起身便拔了发簪,将一头长发散了下来。翠染备好水,江云悦沐浴之后,换了身轻薄的纱衣。
六月的天气,夜晚虽较白日稍稍凉爽一些,但却依旧有些闷热。听闻往年这个时候,皇上都移居城北的华林园去避暑了。然今年大约是因皇上心忧南方水患,故而一直拖到如今还迟迟未见动身。
翠染取了条干帕子替江云悦绞着湿发,忽然说起了今日下午从凉风台回来的事。
因江云悦要伴驾承乾殿,翠染便先行回了栖华阁。从西林园回栖华阁的路上,与万福深身边的乾禄同行了一段。途中乾禄忽地同翠染提起了那个小宫女灵馨,这让翠染颇是意外。
当初江云悦入住栖华阁之时,灵馨便早已是在栖华阁当差的。故而翠染也从未想过这丫头从前是在宫中何处,只觉得她还算机灵就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打下手。
栖华阁上下都对这个讨巧的丫头很是喜欢,江云悦对灵馨的印象也很不错。剪舒和翠染忙不过来的时候,江云悦首先想到的就是唤灵馨前来伺候。
此时听到翠染说万福深身边乾禄忽然提到灵馨,江云悦不禁也觉得奇怪:“乾禄公公怎么会同你提起灵馨那丫头?”
翠染缓缓言道:“乾禄公公入宫早,道是那日在咱们栖华阁见着灵馨那丫头就觉得眼熟,似乎是当年与他差不多时候入宫的老人儿了。”
“昨日乾禄公公偶遇郁拂姑姑,这才想起来,原来灵馨那丫头从前是郁拂姑姑的徒弟,一直跟着郁拂姑姑在皇后的宣光殿伺候的,难怪他见着就觉得眼熟呢!”
“郁拂姑姑?”江云悦有些意外,“那灵馨从前可同你提过?”
翠染摇头,微微皱眉:“灵馨从未提及过她与郁拂姑姑这层关系,更从未言及过她从前在宣光殿服侍过皇后。”
翠染有些犹豫着继续说道:“主子,这栖华阁中,除了我与剪舒,最有可能近距离接触主子的人便是那丫头。前些时候主子在屋中沐浴时蹊跷地溺水,会不会是……”
江云悦面色一变,伸手示意翠染慎言。翠染也知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测,于是也便将呼之欲出的话咽了回去。
在这宫中,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很多的话即便是真相也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头。
虽然翠染的话没有说完,但此时江云悦与翠染其实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若当日江云悦溺水之事当真是灵馨暗中所为,那么便意味着皇后曾经对江云悦起过杀心。
如果溺水之事当真乃皇后暗中谋划,那端午夜宴上的粽子里头无故混入了薏仁粉,害崔贵嫔险些小产,最后又将矛头指向于江云悦,是不是也乃皇后布下的一箭双雕之策呢?
江云悦非常清楚自己是皇后费尽心思弄进宫来的棋子,只是如今她这棋子都还未发挥作用,为何皇后就要弃了她?
难道因为她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