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中元
栖华阁内,江云悦也是烦闷且毫无睡意。
好几日没见着皇上了,虽说听闻南齐使臣来访,想来皇上是一直忙于政事定是无暇顾及其他的,但是江云悦心中仍旧不是滋味。
翠染劝道:“主子,夜深了,歇息吧。今夜十五,皇上在宣光殿呢。”
“知道,就是睡不着。”江云悦望着墨黑的天际,伸手往窗外探了探,感受到了外头一丝微弱的风动,临时起意,“翠染,陪我出去散散吧,外头好像起风了。”
“主子稍等,奴婢去打个灯笼。”翠染应着,转身提了个灯笼随着江云悦出了门。
出门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通往永巷的巷口。漆黑的巷口到了晚上显得特别的阴森。风刮过幽长的永巷,细听之下仿佛风中带着咽呜低诉之声,犹是骇人。
翠染提着灯笼不由往江云悦身边靠了靠:“主子,咱们走吧。今日是七月半中元节,永巷这儿犹是阴气重……”
翠染正说着,但见一张未燃尽的纸钱带着火花从转角的那边随风飘出,在风里头打了几个转转,直往江云悦和翠染立的巷口飘来。
这让翠染浑身一个激灵汗毛竖起,虽是心中恐惧,但翠染却并未扔了灯笼跑掉,而是下意识地护在了江云悦的身前:“主子,当心!有鬼火!”
江云悦自是不信什么鬼火,一把攥住了翠染有些微微颤抖的手,领着翠染不动声色地慢慢往那转角处走近,但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慌乱地扑着四处飞散的纸钱,身前还燃着将尽的香烛。
看那人的穿着,似乎是永巷的贱奴。想来是为了祭奠什么人,所以躲在此处烧纸燃香祭拜。但没想到忽然起了风,将那些燃烧的纸钱都吹了起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犯忌!”方才翠染着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见着这一幕,不由冷声喝道。
那贱奴闻声,立马惊慌地跪下:“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借着灯笼的光亮,江云悦忽觉这贱奴很是眼熟。仔细一瞧,竟是那日在永巷惊了圣驾,险些被当场打死的那个丫头。
只是那日见这个丫头还算素净,然此时她的面上却皆是伤痕。那一双手的十个手指都是又红又肿,全是裂开且还未完全愈合的血口子。
“你受伤了?”江云悦见这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有些于心不忍。
这丫头显然没有听进去江云悦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直朝江云悦和翠染叩拜着:“二位姐姐饶命,二位姐姐饶命。奴婢也是心系亡亲,方才一时糊涂做出这等犯忌之事。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宫中本是严禁烧纸祭拜,这丫头今夜得亏遇上的是江云悦和翠染,若被宫人其人什么人发现,定然又是死路一条。谁都不会怜惜一个永巷贱奴的贱命。
“你不必惊慌,今夜之事本宫会权当没有看见。”江云悦安抚着那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闻的江云悦的声音,猛然抬头一看,才认出了江云悦。
“姜容华?回容华的话,奴婢名唤秦问缘。”
“秦问缘,倒是个雅致的名字。”江云悦打量着秦问缘,“本宫看你的气质谈吐,似乎并非奴婢出身,究竟因何沦为了永巷贱奴?”
听闻江云悦此言,秦问缘眼中顿时泪光盈盈,低头答道:“家父乃先皇监曹奏事令,因……因……牵连重罪被斩首抄家,家中女眷尽数贬入奴籍分配到各处。奴婢正是因此而入了永巷为贱奴。”
“原是罪臣家眷,倒是可惜了。”江云悦颇是怜惜地叹息道,“罪臣家眷若不经皇上特赦是永生无法离开永巷的,本宫便是有心帮你也怕是无能为力。”
秦问缘听闻江云悦之言不由一惊,擦了擦眼泪,感激地摇头道:“不,容华上回已经帮过奴婢了。上回奴婢惊扰了圣驾,若非容华同皇上求情,奴婢怕是早就命赴黄泉,如今也无法在此祭奠亡父与族人了。”
翠染知晓江云悦此时见着这个伤痕累累的秦问缘,有些心生怜惜想要帮她脱离苦境,然这罪臣家眷牵连的是非甚多,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一心护主的翠染望了望四处,劝道:“主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
江云悦望着秦问缘,眼中带着丝丝悯色,却也终是无能为力地叹息道:“你自己赶紧将这些收拾了,万不要再被人发觉了。今日得亏是遇着本宫,否则你怕是……”
秦问缘磕着头答谢:“多谢容华,奴婢明白了。”
江云悦和翠染拐出永巷,沿着灵芝池东边的小道一路向北,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远远见一人孤寂地立在湖边。
月色之下,虽说那人影显得模糊,但却依稀可辨那手中所执的长剑。宫城之内,能随身携带兵器的唯有宿卫曹的禁军。而佩剑之人至少是内侍校尉级别之上的人物。
“主子,那侍卫好生奇怪啊!”翠染低声言道。
江云悦不解:“怎么奇怪了?”
翠染指着远处那侍卫言道:“主子你看,寻常之人立在湖边,皆是面朝湖心的。因为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凉风拂面方觉惬意。且明月倒影在湖水之中,别是一番景致。”
“这侍卫在湖边站了那么久,却一直背朝湖心面朝着前面那处竹林。那竹林此时黑漆漆的,又何好看的?主子不觉奇怪么?”
听翠染这一说,江云悦也甚觉有理。怀着满心的疑惑,与翠染一并加快了脚步。待走近之后,江云悦才认出那佩剑之人原是内幢将颜律回。
颜律回掌管宫中禁卫,此时出现在宫内并不奇怪。只是身为禁卫统领,肩负宫中安全的重任,本应十分警觉才是,然颜律回此时却有些失神,一直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那片竹林,竟连江云悦和翠染二人行至跟前也浑然不觉。
“颜幢将?”江云悦主动开了口。
颜律回闻声方才回过神来,看清江云悦之后,立马慌措地一拜:“臣见过姜容华。”
“本宫方才见颜幢将一直望着那竹林方向,可是那处有何不妥?”见颜律回眉头深锁神情慌措,江云悦不由担心地问道。
颜律回连忙摇头否定:“并无不妥,宫中很安全,请容华放心!”
“那就好!”江云悦神色松了些,“竹林后头可是苏贵人的清徽殿,可容不得什么闪失呢!”
颜律回低头,面上满是坚毅:“容华放心,断然不会有任何闪失。夜色已深,是否需要臣送容华回栖华阁?”
江云悦笑笑:“不必了,多谢颜幢将好意。本宫是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
颜律回抬头看了江云悦一眼,月光之下她的笑容淡淡,如水一般恬然。只是这淡然的笑容背后,终是掩着一份无言的黯淡。
“容华,最近北边柔然不安分,加之这几日南齐使臣来朝,皇上忙于应对,无暇顾及其他。今日又是十五,如今皇上已在皇后宣光殿歇下了,容华还是早些回去吧。”
颜律回犹豫着说出这样一番话,看似在叙说着客观事实,然江云悦却晓得颜律回其实是在安慰她。或许习武之人习惯了直来直去,竟不会婉转措辞。
“多谢颜幢将相告。”江云悦垂眸顿首,缓缓言道,“其实,这些本宫都晓得。”
“既是如此,还请容华早些回去歇息吧,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便是为皇上分忧了。”颜律回说着,朝江云悦似是送别地一拜。
江云悦点了点头,携了翠染离开。蓦然回首之际,却见颜律回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遥望那片漆黑的竹林。似乎在他的眼中,那片竹林远比星空明月倒映在湖中的粼粼光波更让他欣赏与依恋。
不知为何,江云悦看着颜律回那黑夜中的职守的身影,忽地心中猛然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绕了灵芝池一圈,江云悦也觉得有些乏了,寻了处浅岸将今日闲暇之时折好的几艘纸船点燃了放入了湖水中。
燃着微光的纸船从岸边缓缓飘向湖心,江云悦望着那些飘向湖心的闪烁火光,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翠染在身后言道:“主子,这个真的能超度亡灵,让死者安息么?”
“不知道,只是听闻能够祈福。今日善宁头七,宫里头又不准烧纸,就试试这个法子。”江云悦有些黯然道,“那丫头无辜枉死,终究是受我的连累。”
“在这深宫之中,都是命比纸薄的,有主子这份惦记的心意,那丫头也定能安息了。”翠染也颇是动容地叹着,待那些纸船飘远,她上前扶了江云悦,主仆二人一并回了栖华阁。
刚进院门,便见着剪舒呵欠连天地从屋里头行出,睡眼朦胧地含糊道:“主子你们可回来了!”
翠染见剪舒这样子,不由奇怪道:“你这丫头,不是早睡了么?怎的又起来了?”
剪舒苦着脸答道:“翠染姐姐,你以为我愿意么?你和主子前脚才出门,高淑媛后脚便来了。我说主子出去了,不晓得何时回来,可高淑媛偏偏说不着急,非要进来等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