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火
栖华阁内,翠染接连几副药下去,病情渐渐有了好转。
虽说内务司与御膳监依旧克扣着栖华阁的用度,但因为天冷,自那场初雪过后,栖华阁外不再时时有人看守,每每到了夜里便仅是在宫门上落了一把沉沉的铁锁便作罢。
于是乎,殷雪纷与吴英蝶二人在入夜之后,便隔三差五地偷偷送些东西来接济。
有了殷雪纷和吴英蝶送进来的冬衣、被褥,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总算是没有那么难熬了。
时不时地,还能有些荤腥送进来改善下大家清淡的饮食,这对习惯了栖华阁清冷的下人们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下人们里头,剪舒是穿的最厚实最保暖的。而且她还挑拣送进来的衣料和颜色,太过粗糙暗哑的她还瞧不上。
粗使宫人和宫女们不禁在底下私下议论,剪舒这个大宫女竟是比主子还挑剔和难以伺候。奈何翠染病着,下头的几个人也只能仍由剪舒颐指气使地排遣。
这日,江云悦唤了宫里头剩余的三个粗使宫女和两个宫人到跟前,说栖华阁如今已是落得这幅田地,他们几个皆不是她的家生奴婢,故而她也没有留着他们一直在栖华阁受苦的道理。
这几人不知江云悦此言何意,因他们皆是在宫中没有关系可攀的,若栖华阁不留他们,他们便唯有永巷这一去处。
如今栖华阁虽说同冷宫并无区别,但好歹主子仁义,虽说日子清苦些,可却比永巷要好太多。
故而几人听闻江云悦此言,顿时惶恐地跪倒在地,直言对主子绝无二心,愿一直追随和服侍主子,希望主子不要嫌弃。
江云悦知晓他们的心思,连忙解释道:“你们不必紧张,我已托了殷淑仪和吴美人,向内务司分别请调你们过去茅茨堂和涟漪居伺候。眼见着便要到年尾了,你们也都是有家人的,总不能连累大家都跟着我困在栖华阁中受苦。”
得知此消息,众人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地叩首答谢主子大恩。
剪舒闻讯后不满地说道:“主子将他们都打发了,如今栖华阁内便只余咱们三人。现在翠染姐姐的病又没好利索,岂不是栖华阁的大事小事件件都要落到我的头上?这般天寒地冻的,主子是想要折腾死我么?”
“主子连那些粗使的下人都晓得心疼,咱们还是她的家生丫头呢,怎的没见她好生疼疼咱们,为咱们谋个出路?”剪舒满腹委屈地同翠染抱怨着。
翠染的风寒虽说好了七七八八,但身体依旧弱得很。喘了口气说道:“宫里头都晓得咱们是主子的陪嫁,主子即便托人将咱们安排出去,试问哪个宫里头又敢要咱们?”
轻咳两声,翠染又接着言道:“如今天一日寒过一日,殷淑仪的接济的衣物也终是有限,你又是个爱挑拣的,让其他那些下人们总归是心里头不好想。如今他们都走了个干净,就剩咱们三个自己人,那些衣裳你爱如何穿便如何穿,也不会有人再闲话。”
“而且往后栖华阁内统共就咱们三个人三张嘴,能有多少事?我如今也日渐好了,这点事情咱们二人分摊着做,想来日子比从前还清闲呢!主子这是真真正正在为咱们着想啊!”
听着翠染说着,剪舒嘴上一时也无从辩驳,垂着眼睑不再言语,然面上却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栖华阁靠着西林园,夏日倒是清凉,然冬天就显得犹是阴冷。初雪过后天变得干冷干冷的,再如何饮水,嘴唇都不免起皮了。
这般的境况之下,自是无法期望有什么唇脂来润唇了,只能让嘴上干裂的皮一层又一层地脱着。
江云悦每日都要坐着抄写大量的经文,屋中又没有炭火,经常一日经文抄写下来,手脚都冻得麻木僵硬。
虽说殷雪纷与吴英蝶会偷偷地塞些烧手炉的银碳进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且江云悦又心疼跟着自己的两个丫头,都省着那点银碳用来分给二人夜里睡觉时暖被窝了,白日里自己根本舍不得用。
没多久,江云悦的手上便生了冻疮,红肿发痒溃烂。
翠染每日要劈柴洗衣煮饭,自然手上也少不了生冻疮,但因为做惯了粗活,皮肉不如江云悦那般娇嫩,故而情况还比江云悦好一些。
相较而言,剪舒算是最好的了,整日无事地拢着袖子追赶来串门的雪团,纤纤十指依旧白嫩。故而单凭手来判断,三人之中倒是剪舒最像个主子了。
话说江云悦那日将发丝绑好的经文送出去之后,便日日地盼着皇上那边能有一丝的回音,可她悉心的安排终究如同往日的那些词句一般,石沉大海,再无讯息。
江云悦不由耻笑自己,怎会心怀那般痴望,认为皇上看到那样的词句会心软,会念着旧情来看看她。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这后尾两句她终是不忍落笔,然纵是她不忍,又岂知皇上心中是不是早已与她长诀了?念及此处,江云悦的心底便犹如这冬夜一般寒凉。
殷雪纷曾提议,亲自帮她将书信带给皇上,然江云悦却知晓,若皇上有心要看,那些经文中的心思他早该窥得;若皇上无心于此,殷雪纷便是亲自将书信交至皇上手中,他也终是不屑一顾。
既是如此,又何必再累及雪纷呢?
遣散了栖华阁的所有下人,江云悦让翠染剪舒同她一并都移居到了东厢房中来。东厢房面朝东南,无西林园的林荫遮挡,白日两面都能见着阳光,故而相较栖华阁中其他地方要稍稍温暖一些。
起初翠染还觉得有些不成体统,怎么说江云悦也是个主子,如今和她们两个丫头挤在一间屋子里头,如何都说不过去。
只是冬夜寒冷且漫长,栖华阁内的物资有限,三人在一处也好抱团取暖。久了之后,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些日子天依旧干冷且没有雨雪。这一夜,江云悦忽地渴醒,披衣起身想要喝些水。却惊觉窗外火光隐现,连忙唤醒熟睡的剪舒和翠染起身奔出屋来,这才发现栖华阁主楼那边竟是烧得火光漫天了。
烈风阵阵中,大火越发凶猛,熊熊的火焰将栖华阁的上方的这一片夜空照的通红。
宫中巡侍本是以为天干物燥,引起了西林园中的山火漫漫,忙唤了人来帮忙扑火。靠近西林园之后众人方才看清,原来烧起来的并西林园中的树木,而是旁边的栖华阁。
众人晓得江云悦虽说被禁足栖华阁内,但皇上并未废她名位,终究她还是身居六嫔的容华。若一个容华这般葬身火海,似乎他们也无法同皇上交代。于是赶紧派人去禀了皇上。
这一夜皇上并未传嫔妃侍寝,而是在帝寝显阳殿内,听闻此讯,面色顿时阴冷骇人。万福深见状立即服侍皇上穿好了衣,急匆匆跟着皇上奔赴了栖华阁。
皇上赶到之时,皇后已先一步到了栖华阁外。比皇后更先到现场的,还有殷雪纷和吴英蝶。
殷雪纷哭的慌乱无措,见皇上御驾亲临,连忙跪上前去:“皇上……皇上……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姜姐姐啊!”
不管怎么说,此时江云悦的身份到底还是皇后的庶妹姜梓烟,眼见自己亲妹妹在火场里头,皇后若是完全不作为也说不过去。
于是皇后也趁势颔首言道:“因栖华阁禁足乃皇上旨意,故而下头的人都不敢擅入,还望皇上能恩准外头的人进去救火!”
不断蹿高的大火将天边映红,似乎那些夜空中浮着的云朵,都被熊熊烈焰燎燃了裙边,呈现出妖艳的颜色。
此时栖华阁的宫门外聚了一堆拎着水桶的侍卫与宫人,却都围在外头侯着,无一人进去救火。
见此情状,皇上面色铁青地冷声喝道:“怎的一个个愣在外头,还不快些进去救火!这火势如此之大,若是蔓上西林园的林木,朕的整个园子都得毁了!”
领头的侍卫战战兢兢地上前答道:“启禀皇上,方才赶着上来救火,慌乱奔跑中将这宫门上铁锁的钥匙丢了,如今栖华阁的宫门……打不开……”
火光映红了皇上的眼睛,让皇上的模样显得有些狠戾,冷冽的声音中开始带着掩不住的怒意:“锁打不开砸了!砸不开就把门拆了!!这些还需朕来教你们么?这火若再多烧一刻,你们这群废物便也不必再进去了,一个个都直接把自己的脑袋砍了吧!!”
皇上的话让所有在场之人在这个冬夜里头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消片刻之间,便见栖华阁紧锁的宫门轰然倒下,救火的人群踏着残破的宫门蜂涌而入。
栖华阁的主殿已被大火包围,呼呼地北风成为了这场大火的帮凶,烈焰疯狂地四处蔓延,爬上栖华阁一间间房屋的红梁灰瓦,瞬息之间便只见一处处亮起的赤色火光。
拎着水桶的侍卫和宫人们一轮又一轮地涌动川行,一桶桶地凉水浇上去,然火势却并不见小。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忽然而至的轰隆一声巨响震动了喧嚣的黑夜,也让所有人心头为之一颤。
栖华阁的主梁被烈火烧断直接坠地,失了脊梁的栖华阁如在风中飘摇的火球,砖墙瓦砾如划过夜空的流星雨那般纷纷燃烧着坠落,最后整座宫殿摇摇晃晃地轰然坍塌!
殷雪纷见此顿时浑身一震,接着泪眼婆娑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姜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