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揪心
殷雪纷见栖华阁主殿坍塌，竟是不顾危险地哭喊着想要冲入火场。吴英蝶与俐儿知此时劝阻无用，只能死死地殷雪纷给拉住。
皇后与皇上并肩立在不远处，面上的表情甚是复杂。皇后那张媏然自若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煞白，似乎浮满紧张与悲戚的神色，然又瞧不见发自内心的半点真意。
而皇上喝斥了那侍卫一番之后，便一直定定地立在原处，背剪双手紧蹙眉峰，冷眼瞧着那烧透了黑夜的烈火。
皇上那背剪的双手紧紧地绞着，指节因过份地用力而迫去血色泛着惨淡的青白。只是岿然不动的身形之下，那被火光映红的眼底，却是极力深藏着无尽地担忧与恐慌。
如此严寒的天气里头，皇上的手心却浸满了冰凉的汗水。心在胸膛里头沉沉地跳动着，重似千斤。心里不断蔓延开的无言疼痛，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地粗重与艰难。
只不过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并无人有心去细品皇上的这点流露在外的异样。
随着栖华阁主殿坍塌的那一声轰然巨响，皇上的心仿佛陡然跌进了湖面凿开的冰窟窿里，只觉无尽的冰冷与刺痛拽着他沉沉地下坠，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深谙此情的万福深眼疾手快地一把将皇上扶住，轻声关切道：“皇上，当心脚下滑！”
与此同时，一宫人慌张地奔过来跪到皇上跟前禀告：“皇上，火势实在太大，栖华阁的主殿……塌了！”
皇上稳了心神，忍住心痛冷面沉声道：“朕不论你们用何种方法，必须要把这火给灭下去！若火势继续蔓延，所有人提头来见！”
说着，皇上深吸一口气，继续冷冷地言道：“栖华阁内的人，朕生要见人，死……”提及此字，皇上心口一阵抽痛，咬紧牙关顿了片刻，决绝地说道，“死，亦要见尸！”
皇上的声音冰冷，如同瑟瑟的寒风没有半丝温度，仿佛便是向跪在脚边的人要个交待而已。然却无人晓得，那冰冷无情的背后，却是极力掩饰的颤抖。若不如此将自己冰封，他怕他会再也控制不住心底不断喷涌的悲伤。
定定地立在栖华阁外木然观火的这须臾，皇上心中百转千回不过沉吟一句：烟儿，你定要好好的！
干烈的寒风中，皇上的双眸如赤霞那般通红，然面前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却极好地掩饰住了他眼底的这一抹低沉的哀伤。
皇上不曾想过，自幼内心坚韧的他，在历经了那么多风霜雨雪，麻木了前朝与后宫的生死更迭之后，竟还会为一个人的生死而如此地伤情。原来越怕泥足深陷，越会无法自拔。
他暗自将自己一颗晃荡的心狠狠地揪着，那无从发泄的悲痛被紧紧地捏在掌心，随着坚硬的指甲刺入进皮肉之中，深深地镶嵌进骨髓与灵魂里头。
在皇上的死令之下，救火的众人只能拼死一搏。终于，在一番乌乌泱泱地喧闹之后，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只是栖华阁坍塌的主殿早是被烧得只余残垣断壁，一派焦黑萧瑟，让人不免触目惊心。
与栖华阁主殿相连的是江云悦的寝殿，这在宫中无人不知晓。故而在废墟中清理拾掇之时，众人不免扼腕叹息，认定这殿中之人已断无生还的可能。
殷雪纷在旁望着那焦黑的殿柱与残碎的瓦砾，已是哭得不能自制。紧紧搂着殷雪纷的吴英蝶与俐儿见状，也是黯然垂泪。
皇后自小在府里头便不喜欢姜梓烟这个庶妹，打心底也没将她当做过自己的妹妹。那些年在宫中的姐妹情深，左不过是人前装装样子罢了。
面对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皇后心底直盼着姜梓烟就这般死了干净，心里哪里会有半分悲戚。
然此时此刻，皇后却惺惺地掏出丝绢碾了碾眼角闪烁的泪花，一把捉牢了皇上的袖袍，戚戚然言道：“皇上，怕是妹妹她……”
皇上眉峰紧蹙，伸手握紧皇后的手，那赤红的眼底明明盛满了悲伤，然面上却尽是冷漠与淡然，声音更如寒风一般冷冷地拂过皇后的心头：“呵，皇后未免言之过早吧！先莫要过于激动。”
皇上古怪的语调令皇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此时她才察觉到皇上紧握着她手的力度大得让人发痛，没有丝毫怜惜。那熟悉的掌心如今尽是寒意，没有半分温暖。
“皇上……疼……”皇后眉头皱起，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有些吃痛地喊出了声。
皇上丝毫不为所动，仍紧紧捏着皇后的手腕，淡淡地说道：“姜容华乃皇后亲妹，此时姜容华生死未卜，皇后这个做姐姐的怜惜和心痛妹妹，此情朕自是晓得！”
皇后的手腕被皇上捏的有些发紫，眼中原本似疏星一般的点点泪花，忽地如断线的珠串，从眼中豁然滚落，一发不可收拾。双唇更是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眼泪，倒是有几分真切。”皇上的面上忽地露出一丝令人费解且邪魅的笑意，“呵，只是如今姜容华究竟是死是生尚未可知，皇后也不必太过哀痛伤身！你乃是后宫之主，朕可离不开你呢！”
言毕，皇上重重地甩开了皇后的手腕，缓步踏入了栖华阁破败的大门。
皇后手心在袖中攥紧，悲切地立在原地，烈烈的寒风如同尖利的匕首无情地割在她的面上，让她那被泪水冲淡了脂粉的容颜瞬间萧索沧桑了几分。
即便如此，皇后依旧未失了后宫之主应有的从容。低头咬紧下唇强撑着，紧跟着皇上进入了一片狼藉的栖华阁中。
大火已灭，四处一片漆黑，唯有四处分散着的宫人们手中的灯笼照明。栖华阁坍塌的主殿的屋顶已被众人掀开，只是里头的一切都化为焦黑的灰烬，跟本无从分辨殿中的残余之物。
皇上立在废墟前双唇紧闭沉默不语，众人搜寻了半天一无所获，然因皇上所下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旨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废墟之中翻找。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皇上望着眼前萧瑟的栖华阁，赤红的眸子开始变得黯淡起来。他清楚地晓得，自己心里头紧握住不肯松开的那一点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只是他固执地不愿面对这个已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皇后含泪在旁看着皇上那拼命掩饰住悲痛的模样，心底开始凄凄地冷笑起来。
此时此时，她才恍然大悟！
虽然皇上素来若即若离变幻莫测，但却从不曾如今晚这般待她若此。今夜这场火，竟是烧透了那些扑朔迷离，让一直瞧不分明皇上心意的皇后，窥得了皇上的内心。
皇后一直以为，这么年来皇上心中只有盛宠不衰的崔令雪。然此时此刻，她却从皇上的身上分明地感受到了与往昔的截然不同。
呵，原来不动声色故作冷漠的皇上，竟是如此在意栖华阁中那个被冷待已久的人儿。
明明在意，却不似待崔令雪那般好生宠着，还要故作冷漠，这又竟是何故？皇后有些不理解。只是经此之后，姜梓烟这个名字在皇后心底所激起的怨气，不由又盛了几分。
今日她若是死了也罢，若是活着……皇后望了眼满目的焦黑萧索的栖华阁，心中冷笑着，即便活着怕是也体无完肤生不如死吧！
如此一想，一直期盼着江云悦能葬身火海的皇后忽然有些希望她能活着，因为就这般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皇上也会因此而长长久久地记着她！
皇后希望江云悦能活着，唯有体无完肤生不如死地活着，这样才是对她最残酷的惩罚！让皇上面对一个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人，他又能怜惜几时？
想到此处，皇后的唇角渐而微微勾起，在黑暗中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只是皇后这份发自心底的快感并未为维持多久，便被栖华阁内从东面半塌的回廊深处缓缓移出的人影给惊散。
回廊的一根大柱子倒塌，带着未燃尽的点点火星横亘在东厢的廊门之前。柱子已被烧透，虽无蔓延的明火，但却犹如烧得极旺的银炭一般，里头依旧隐隐地燃着不已察觉的炙热。稍稍迫近，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根倒塌的柱子斜斜地撑着半塌的回廊，截断了通往东厢的去路。因栖华阁东厢从前乃空置的客居之所以及藏物的库房，故而也无人特地留意。
之前火场的喧嚣，并无人留意那回廊处传出的声响，此时众人奉旨在栖华阁主殿废墟中久寻未果，气氛凝重而沉郁，四处也不由安静起来。如此一来，那回廊处的响声也终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几桶冰水将隐隐燃烧的柱子浇透，众人七手八脚把那横亘的柱子和坍塌的瓦砾捡拾开，三个被困在回廊转角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这三人自是栖华阁的主子江云悦与翠染剪舒两个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