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处
江云悦虽是被浓烟熏的满面皆是斑驳的黑灰,加之方才被灭火的冰水湿了身显得极是狼狈,但却看上去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什么大的伤。这顿时让皇后心底那份邪恶的期颐落了空。
皇后紧抿双唇,保持着那一份后宫之主的端庄,心下却暗自恨着江云悦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栖华阁都已是烧得七七八八了,她居然能安然无恙!
双手在袖中死死地紧攥着,皇后犹豫片刻,刚欲故作激动地上前,不料却被不远处的人殷雪纷抢先一步。
殷雪纷原本已是哭的绝望,泪眼朦胧之中却惊见江云悦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不由转悲为喜,飞快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惊魂未定的江云悦:“姜姐姐!真的是你么?你没事!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跟在殷雪纷后头的人吴英蝶也惊喜交加地双手合十言道:“姜姐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这一场大火可是将我和雪纷的魂都吓没了!姐姐吉人有天相!真是苍天有眼,菩萨保佑呢!”
望着与殷雪纷和吴英蝶抱成团的江云悦,仿佛她们几个才是亲姐妹似的,而皇后这个名义上的嫡姐反倒成了外人,这让人瞧着不由有些尴尬。
只是此时皇后也无心理会这些尴尬,她对于江云悦所怀的心思,更多是仇视与嫉恨:怎么就没死呢?怎么就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呢?!
而立在一边原本眼眶通红眼底尽是黯然的皇上,却在见着江云悦那狼狈的身影之后,眼底豁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华。不断下坠的心仿佛陡然被人从冰窟窿里头捞了出来,湿答答地迎着寒风瑟瑟发抖。
在此之前,他脑子里一直极力回避着她已葬身火海的这个念头,因为他无法面对。他实在害怕见着江云悦的尸体会被人从废墟之中翻找出来,他更加害怕她已经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再也见不着分毫。
而今见着她无恙,皇上不动声色的背后尽是感天谢地,尽是悲喜交织。想不顾一切的地冲上前去,如殷雪纷那般放肆地拥她入怀,然脚下却最终未挪动分毫,只是眼睛遥遥地望着,心底默默地疼着。
目光交汇之间,江云悦惊魂未定的眼中陡然迷蒙,却倔强地垂眸别过脸去,故意避过皇上那在黑夜中亮若灿星的眸光。
泪水无声地在江云悦满是黑灰的面上滑出一道道肆意的沟壑,如那因日日期盼又日渐绝望并最终伤痕累累的心一般,显得狼狈不堪。
她不曾想过,与皇上再相见竟是在此番情境之下。而此时此刻的她,不想让自己如此枯槁落魄的形容落入他的眼中。
他的身边萦绕着那么多如花美眷,自己狼狈如斯,如何令他眷顾?如何叫他惦念?
江云悦觉得自己这一点点坚守的自尊,就这样被摧毁的干干净净,再无任何苟延残喘的可能。
兴许,这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从此往后宫帷深深,这样自己终将被重重的岁月掩埋,被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角落。
只是心总是这样的不甘,实在是不甘啊!他是皇上不错,然他更是自己的丈夫啊!
纵使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身份下,他无法许她一心一意,然看到方才死里逃生的她,也不该如此的无动于衷啊!
难道往日的那些温存,都是虚情假意,都是逢场作戏?
江云悦心中痛难自制,只能选择逃避,避开他那让人无限眷恋的目光。既是心中已知无望,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希望,又何苦再让自己自取其辱受多一次伤?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唯留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在黑夜中静静地凝视,在星星点点灯笼的照见之中,久久锁住她那孱弱的身影而不语。
四下俱寂,众人屏息。
栖华阁付之一炬,被禁足的此处的姜容华究竟何去何从,还得依着皇上的旨意行事。
良久之后,竟是皇后先开了口:“皇上,如今栖华阁已毁,是不是给妹妹另择一居所,顺便……也将妹妹的禁足给解了?”
殷雪纷见状,连忙跪下乞求皇上:“皇上,皇后所言甚是。如今栖华阁已成废墟,再无姜姐姐容身之处,还望皇上能开恩解除姜姐姐的禁足。若宫中一时无处安置姜姐姐的话,便请皇上恩准姜姐姐先暂居臣妾的茅茨堂吧!”
皇后闪烁不定的目光扫过殷雪纷,又复而落在皇上的面上,却看不透皇上的坚硬的外壳之下的隐匿的内心。但闻皇上冷冷地开口问道:“姜容华,朕这些日子让你禁足在此,抄经思过,你可将自己的过失都想明白了?”
江云悦垂首跪上前来,沉声答话:“臣妾想不想得明白,又有何妨。皇上说臣妾错,那臣妾便是错,又何须多想。皇上若是想要继续禁足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求皇上能不再牵连栖华阁的其他人。”
说着,江云悦朝皇上叩首一拜:“求皇上能收留翠染与剪舒两个丫头,臣妾但凭皇上处置,绝无怨言。”
翠染闻声,惊道:“不,主子!奴婢绝不离开主子半步!”
而剪舒则跟着翠染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睛却不时偷偷凝望一下皇上,心里头忐忑着,不知皇上会作出什么样反应。
殷雪纷不由心疼地低声道:“姜姐姐……”然见江云悦一脸的固执,却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皇上低头望着跪在面前的江云悦,背剪的双手往前伸了伸,却最终停滞在身前,化作了握拳的姿势。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既然姜容华是这样想的,那朕便如你所愿,你这两个奴婢朕收下了。至于你……”
皇上说着停了停,继续言道:“西郊瑶光寺倒是适合你,你便在那里继续抄经礼佛,好生静心想一想,究竟是朕说你错了,还是你自己真的错了!”
此言一出,四下震惊!连皇后都不免有些意外地侧目望着皇上。皇后本以为皇上会借此而解了江云悦的禁足,并将她留在身边,却不曾想到皇上非但不留,还要将她送到瑶光寺去!
皇后着实是想不明白,连忙福身道:“皇上,妹妹的性子确然是固执了些,可想来有时冲撞到皇上也并非故意为之,还望皇上能开恩,不要将妹妹发配往瑶光寺!”
殷雪纷和吴英蝶以及在场的众人,也都纷纷跪地附和求情:“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此起彼伏的声声请求之中,忽问江云悦淡淡地凄冷一言:“臣妾多谢皇上收留翠染与剪舒!臣妾必当在瑶光寺中安心思过,每日抄录的经文如常送至承乾殿给皇上检阅。”
这冷清的一声叩谢,重重地撞进皇上的心口,让他的心猛然疼得紧紧缩成一团,握在身前的拳头也现出了青白的指节。
“很好!”皇上咬牙勉强挤出二字,迅速地转身,却闻身后一声呼唤:“皇上!”
皇上停住脚步,回头却见翠染跪着挪上前来:“奴婢斗胆恳请皇上恩准奴婢陪主子一同前往瑶光寺,如今天寒地冻,主子向来身子不好,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啊!求皇上开恩,求皇上恩准奴婢陪主子一起去吧!”
江云悦不忍地打断翠染:“翠染,你不要胡言!如你还当我是主子,便快些与剪舒一道叩谢皇上!你们是我的陪嫁,其他宫里头都无你们的容身之处,皇上能收留你们,已是天大的恩典!”
翠染泪光盈盈,心如刀绞,一个劲地摇着头:“不,主子,奴婢哪里都不去,主子到哪里奴婢就到哪里!”
而一直忐忑无声的剪舒在听闻皇上的旨意之后,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然见主子江云悦与翠染这幅形容,也是不由动容地含泪在翠染身后低声劝道:“翠染姐姐,主子说得对,咱们得听主子的。”
皇上转头定定地看了翠染一眼,迟疑了片刻,言道:“朕素来不爱勉强人,既然你这么一心追随你的主子,那你便随她去吧。”
江云悦一怔,刚想开口阻止,却闻翠染猝不及防地叩首谢恩:“奴婢谢皇上成全!”
皇上不再多言,只冷冷地望了皇后一眼,尔后朝皇后伸出了手。皇后犹豫搭上了皇上的手,跟在皇上身后快步踏出栖华阁消失在夜色中。
待皇上与皇后离开之后,江云悦只觉得整个人一松,软软地瘫了下去。旁边的翠染立马将她扶住:“主子……”
江云悦悲戚无奈地望着翠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傻,为何定要跟着我这个废物主子?”
翠染默默地流泪:“奴婢自没入奴籍,身边再无亲人。这些年,唯有主子待我如亲人,我又怎能在主子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
这话让跪在旁边的剪舒面红耳赤,尴尬道:“主子……您会不会怪奴婢方才没有同翠染姐姐一样,同皇上请命……”
江云悦伸手柔柔地摸了下剪舒的头发:“怎么会?你肯听我的话,我很欣慰。你能留在皇上身边,日日替我服侍和照顾皇上,我又怎么会怪你?”
剪舒眼中噙着的泪水陡然滚落,有些抱愧地朝江云悦叩首一拜:“奴婢谢主子!奴婢定然会在皇上身边好生服侍,等着主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