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生
陆离禅这一问,让江云悦似被触到了痛处般心中猛地一颤,却并不回避陆离禅的问题,直言道:“是。”
见陆离禅猛地一怔,眼中尽是绝望的痛色,仿佛被利剑穿心一般,江云悦稍有不忍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决然地说道:“陆公子,我知你心意,但我们已是不可能了!他是我此生唯一所爱,今生今世,我的身心都只属于他,再也给不了别人。希望你能明白。”
翠染见状,缓缓起身站在了江云悦与陆离禅中间,将二人隔开来。望着很是伤情的陆离禅,翠染眼中微微湿润,满是伤怀与不舍:“离禅哥哥,主子说得对,你多多就保重自己,日后这儿……还是不要再来了。”
“离禅哥哥满腹诗书,自小便是翠染最……钦佩之人。无论习武弄文,皆是国家栋梁之才,哥哥又何必日日纠结于这些个儿女之情,而自暴自弃地丧失了心中的鸿鹄之志呢?”
“离禅哥哥难道忘了,咱们林陆两家是如何被人迫害至此?哥哥若不振作起来发奋图强,我们两家的血海深仇如何能报?我们两家人蒙受的冤屈何时能洗刷?姜姐姐若有有朝一日重回到宫中,前朝又有何人能倚靠?”
一直沉溺于儿女私情中的陆离禅此时听了翠染这一席话,不由有些汗颜。
自从江云悦六年前入宫之后,他便变得颓废起来。为了发泄心中的苦痛,他四处游学远走,结果却不知家中遭大难受牵连被入罪抄家,最终他竟连父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陆离禅的父亲为官一世清廉,晚年却遭受诬陷蒙受奇冤,而他这个侥幸存世的陆家独子,非但不能为父洗刷冤屈,还日日颓废不振犹如废物,实在是不孝!
空有一身才学,却荒废至此不报效国家,更是不忠!如此不忠不孝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继续惦念着烟妹妹?又如何能给她幸福?
陆离禅有些惭愧且丧气地垂下了头:“林妹妹,我……我实在无用!”接着又抬头看了眼江云悦,抱愧道:“烟妹妹,对不起……”
江云悦见陆离禅这般模样,心下也顿时释然:“陆公子,翠染说得很对。公子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若能一心向上,假以时日必将能有所作为。唯有如此,林陆两家遭受的冤屈方有沉冤得雪之日;也唯有如此,公子九泉之下的血亲方能死而瞑目啊!”
翠染在旁忍不住抹起了眼泪,点头称是。陆离禅亦豁然顿首:“烟妹妹、林妹妹,从前是离禅糊涂了。你们放心,离禅日后定然振作发奋,不再如从前庸庸度日碌碌无为!”
陆离禅说着,眼中复杂地望着江云悦与翠染:“二位妹妹定要好生保重,离禅就此拜别了!”
翠染送了陆离禅出去,回到禅房中见江云悦仍旧坐回原处抄着经文,于是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绪与心事,继续坐在火盆旁边缝起了衣服。
江云悦一边挥毫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翠染,你与陆离禅自小一并长大,想必感情一定很深吧。”
翠染微微一怔,失神间手中的绣针竟不慎刺到了指尖。将冒血的指尖含入口中,翠染含糊不清地应着:“我们表兄妹三人,自小感情都很好。离禅哥哥待我与表姐如亲妹妹,而我们视离禅哥哥如亲哥哥。”
江云悦写完手中的那页经文,叹了一口气:“然陆离禅待姜梓烟并非是兄妹之情……那你待你的离禅哥哥又如何呢?”
翠染面上微微泛红,不禁低下了头,轻声道:“主子……”
见翠染这般模样,江云悦忽地笑了笑,停下笔望着翠染:“这么大的姑娘家了,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江云悦又含了些许愧意感叹道:“若我还是皇上的宠妃,求皇上给你指个婚成全你这心事该多好!而今要你陪着我在这里受苦,实在是委屈了你!”
翠染闻言不由惶恐:“主子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主子才对。奴婢不要什么指婚,只要这一世能陪在主子身边便已心满意足。”
“至于离禅哥哥,那只是少时的一份寄情,他的心中从来只有表姐,而我,永远都只会是他的林妹妹。”翠染头低低地说着,似乎想极力地将这一桩心事埋藏好。
江云悦无奈地苦笑:“也罢,而今你我二人身陷此处,说什么皆是徒然。如今我什么都许不了你,又何必让你因此而纠结。”
说着江云悦起身将半掩的纸窗推开了些,望着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惆怅道:“翠染,你说咱们会不会一生一世就困在这瑶光寺中了?”
翠染立在江云悦的身后,不知如何答话。皇上太过莫测,连主子都无从窥见皇上的心意,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又能揣测到圣意如何?
只是曾经皇上往栖华阁来的日子,她是分明能感受到皇上对主子的那一份情意的,可是君王之爱,自古皆是凉薄与无常。
后宫莺歌燕舞,百花争妍,谁又会晓得皇上会不会把主子这朵淡雅沉静的小花长长久久地放在心上?
大雪封山之后,瑶光寺中的香火也不如从前旺盛了,除了每日的早晚课之外,余下的时间众人大多都在各自的禅房里头打发时日。
这一日中午,寺中忽然热闹起来,接连几日主持和众弟子竟日夜诵经。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宫中的崔贵嫔忽然早产,为皇上诞下了一位皇子。
因早产将近月余,二皇子的身子本就很弱。加之天气寒冷,屋中加多炭火又显得炭气太重,若开窗通风又太过寒凉,体弱的二皇子并不适应这新生的环境,故而出生没几日就病了。
正是因此,皇上让瑶光寺日夜诵经为二皇子祈福,希望能得上天庇佑,保二皇子能得平安。
闻知此讯江云悦心中如五味杂陈,崔令雪求子得子,想必日后更是母凭子贵更得皇上盛宠。此时此刻,皇上的心中必定是欢喜的。自迁都京都之后,这么多年新宫城中还没有添过子嗣。
皇上膝下原本子嗣单薄,崔令雪这个孩子不仅是他第二个皇子,更是迁都之后在新宫城中诞生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皇族血脉的延续,更是北朝新生的象征。这个孩子的母亲又是皇上多年盛宠不衰的崔令雪,皇上对其的看重自是不言而喻。
按理说江云悦心中该是要怨恨与妒忌的,可不知为何,她却恨不起来。此时听闻二皇子体弱染病,江云悦想到的竟是为那孩子祈福。
她知道皇上在乎那个孩子,若那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定会伤痛不已。她不愿他伤心,不愿他承受那样的悲痛。
即便皇上如此待她,她仍旧不忍见他受到任何伤害;即便她卑微的只余一个渺茫的希望,即便他遥远得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心中始终无法将他放下。
祈福的第三日,风雪骤停,天也见晴。宫里头来了人,为二皇子取回夙心主持开过光的平安符回宫以保平安。
来的人是崔贵嫔最信得过的唐瑛兮,她此行也是代表皇上与崔贵嫔,亲自为二皇子在瑶光寺点灯祈福。
江云悦与皇上日渐疏远的导火索便是唐瑛兮,而今这般境遇的她,自是不想再与唐瑛兮碰面。故而这日的祈福诵经,江云悦便同夙心主持告了假。
只是原本躲在禅房中抄经的江云悦,却没料到唐瑛兮会找上门来。来者自是不善,免不得一番冷嘲热讽,江云悦极力隐忍,不与唐瑛兮多做争执。
唐瑛兮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由觉得无趣,耀武扬威一番之后也就离开了,却不甚将给二皇子平安福袋落下了。
不消片刻,宫里头取经文的人也来了,江云悦于是将唐瑛兮落下的平安福与经文一并托那宫人带走了。
二皇子的祈福灯在瑶光寺大殿佛前供奉,日夜长明,并有专人看护。只不过在腊月初十的那晚,小心翼翼守护的长明灯忽然火焰渐衰,最后竟无端端地熄灭了。
看护之人吓得面如土色,立马禀明了夙心主持。夙心主持摇头直言不妙,果然次日清晨,宫中便传来了二皇子夭折的消息。
最悲痛的莫不过怀胎九月痛失爱子的崔令雪,直接哭得晕死过去倒床不起。皇上也是悲伤难耐,接连几日都不曾早朝。
因近年关,二皇子很快便下了葬,只是这个年,宫中注定过的喜庆不起来,处处都弥漫了悲凉的气息。
三十晚上,各宫苑因二皇子的丧期也不曾张灯结彩,四处都白皑皑的,如同经久不化的雪,一层层地覆了宫檐院落,透着浓浓的寒意。
而身处宫城之外瑶光寺中的江云悦,在得知二皇子的死讯之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由隐隐为皇上担忧。
瑶光寺也日夜诵经为来到这世上还不足一月的二皇子超度,沉闷的氛围之中,无人再有心理会是不是到了新年。
这般郁郁沉沉地过了年,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按着中原的传统,街头巷尾都该是挂满花灯的,可偏偏这日是二皇子的五七之期,宫里自是无人敢露出半分喜色。
据说崔贵嫔之父崔克千大将军当夜在街头见着几个拎着小灯笼玩闹的小童,竟是令部下将这几家人统统给抓了去随意治了罪。
于是整个正月,宫外也同宫里头一般,彻底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