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殉国
当时北朝龙脉讯息送出宫之时,高文慧存了些私心,只提及龙脉之尾,并未道出龙脉之首。因为她担心自己在意的这个男人遭遇不测。他是北朝大帝不错,然他更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高文慧希望南齐能强大如斯,却不忍皇上因此受到伤害。可自古龙脉受损,气运必改。所以她匿了龙脉之首的讯息,希望对南齐有助益,同时也希望不要伤北朝太深。
为何大北朝龙脉尾端受损,然气运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高文慧自责之余,更是想不通这层缘由。
这夜,生产后方能下床的高文慧不顾风雨冲出凝翠堂内,红着眼追问那南齐的细作,是否那龙脉的位置有误。不料那人却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南齐的细作,十年前早被已故的太皇太后发现并赐死。而这个“细作”,不过是皇上安排给南齐的“礼物”。
其实除了皇上,宫中再无人知晓大北朝真正龙脉所在。而那个所谓的龙脉,不过是皇上早就给南齐挖下的一个坑。
如果高文慧不出卖皇上,南齐大军不会陷入其中,更不至于全军覆灭。南齐的今日,其实便是高文慧自己一手造成的。
因她只送出了关于假龙脉的一半消息,南齐大军也因此苟延残喘了几日;若是她将整条假龙脉的消息和盘托出,南齐早在挑起战事的当日便已亡国。
高文慧无法接受这些事实,这些年她一直在南齐与北朝之间左右为难。肩负家国重任的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北朝大帝,爱上了那个左右着她家国命运的男人。
她知道这是个不该犯的错,身为一个南齐公主,作为一个嫁入北朝的细作,她本不该动情。然越是回避,这份情却如烈酒那般日久弥香,越发浓醇。
她知道南齐如今的平静只不过是蛰伏,是在等待再次反击的时机。战争的到来是意料中的事,她面对着家国与爱人的两难选择,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当她决定选择心中所爱之时,却发现她深爱的这个男人竟是从未信任过她,更是从未爱过她分毫。原来在他的眼中,她从来都是一个棋子。
这一夜之后,高文慧也一病不起。宫中人都知她因南齐噩耗而悲痛难耐,加之在月子里头又淋了雨,自是身心都难以承受这般摧 残。
可宫中之人并不知道,真正摧毁高文慧的不是那一场大雨,而是得知被挚爱之人玩弄与利用后,这些残余在心底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绝望。
五日之后在北朝大军得胜归巢举国相迎,高文慧因病加之又在月中,被皇后恩准不必去宫城外恭迎圣驾。然这日高文慧却挣扎着起了身,让贴身宫女春柔给她好生梳妆了一番。
春柔是高文慧的陪嫁丫头,自南齐变故之后,春柔也是日日垂泪,双目红肿。见主子这般一蹶不振,缠 绵病榻,春柔更是心疼不已。
“主子,如今国主与皇妃都已活不过来了。您的三皇子那么小,正是需要母亲呵护的时候,主子心中再悲痛,也得好生为了孩子保重自个儿啊!”春柔抹着泪劝说高文慧。
自三皇子生下就未抱过一下的高文慧,听闻春柔的话,忽地说道:“春柔,将孩子抱来给本宫看看。”
春柔连忙应着,唤了乳母将三皇子抱至高文慧跟前,高文慧也不伸手去接,就那样远远地看着那乳母怀中瘦瘦小小的孩子,眼中满是哀色。
握了春柔的手,高文慧沉沉地说道:“春柔,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最放心就是你。本宫如今便将三皇子托付给你了,你答应本宫,一定要好生照料三皇子。”
春柔一听高文慧这话就觉不对,摇头道:“主子,照顾三皇子是奴婢的本份。主子如今只不过尚在月中着了风寒,等养好了身子,皇上定会好生疼惜主子的。奴婢求主子不要再说什么托不托付这样的话。”
高文慧唇角扯出一丝虚弱且苦涩的笑意:“好,以后这样的话本宫再也不说。”
说着,高文慧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痴痴道:“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在城外了吧。”
春柔难过地顿首:“是,宫里头的主子们都去宫城外迎接皇上得胜回朝了。”
高文慧沉了眼眸,眼中一点零星的泪花闪着幽幽的光亮,犹如那漆黑的夜空里一抹流星那般,晶莹地滑过脸颊,坠在唇角:“本宫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北朝大帝凯旋而归的飒爽英姿。”
春柔扶住高文慧,担忧道:“主子还未出月子呢,今日外头风大。”
高文慧不以为然地涩涩道:“雨都淋过了,本宫如今这身子,也不差这一点风了。”
听主子这么说,春柔不知如何劝解,只能顺从地言道:“奴婢去取件披风,主子稍候。”
只是待春柔取了披风回来,凝翠堂内却是已不见高文慧的身影。春柔只能嘱咐乳母好生照顾三皇子,紧接着急急忙忙抱着披风追出了门。
宫城之外,凯旋而归的皇上一身玄金铠甲,骑着他的战马赤雷缓缓往宫城而来。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护卫亲兵,夹道相迎的彩旗迎风飘舞,将威风凛凛的他衬托得犹如一个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高文慧一身缟白的衣衫,佩着素银的钗环,一只点翠的绞丝雪银步摇在风中被吹得犹如风铃般叮咚作响。
她定定地立在城墙之上,远远地望着下头热闹的人群,那锣鼓乐声欢快的节奏声声入耳,却让她的心一阵阵的抽痛。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宫城门口,众人齐齐跪拜高呼万岁,齐贺皇帝凯旋。
高文慧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如刀绞泪如泉涌,眼中除却了泪水,余下的尽是死灰般的黯然。
她不能去责问他,为何要灭她家国,为何要对她如此狠心,因为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背叛了自己家国的细作。
这一生的错爱,终是酿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而今,她只能独自品尝和咽下这颗和着血泪的恶果。
她悔,她恨,她怨。然她终究无法狠心地带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迎风流泪静候着他出现在城门的一刻,她心灰意冷地从那高耸的城墙之上跃下,血染了他战马的前蹄。
大朵的血色在她亮白的衣衫上开出艳丽的花儿,慢慢地将她的白衣浸染成鲜亮的血红。
皇上勒住受惊的赤雷,瞪大双目望着高文慧那倒在血泊中身影,心中犹如被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地插在心头。
高文慧用这般决然的方式,在向皇上宣示着对他的恨意,留下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稚子。众人唏嘘感叹,却不敢多言和声张。
皇上没有下马,骑着赤雷直接从高文慧的尸体上跨过,留下一句:“淑媛高氏,慎汝贤淑,端和谨惠。身为南齐公主,如今以身殉国,朕甚是痛惜。着追封为贵华,以夫人之仪厚葬。”
赤雷驮着皇上行入宫门,染血的前蹄踏出一路血印,犹如一卷缓缓展开且斑驳悲戚的写意画,让人不免心生哀痛暗自伤怀。
城墙之上,抱着披风追上来的宫女春柔,却终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高文慧从城墙之上跃下,春柔痛呼一声,却最终只能在躲在城墙的栏杆下,默默地看着高文慧那血泊中的身影痛哭流涕。
主子啊,你怎能丢下奴婢?怎忍心丢下尚不足月的小皇子?
春柔缩在城墙的角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让自己的哭声惊动了旁人。
南齐已灭,主子殉国,她一个南齐的孤女在这北朝深宫,该如何自处?她一个小小奴婢又有何能力去护小皇子周全?
这一切,身在瑶光寺的江云悦虽不能亲眼目睹,然听殷雪纷同她讲述之时,她却是心惊胆颤,仿佛满眼都是高文慧那在宫城下漫开的鲜血。
被血溅马蹄的皇上,会是怎样的心情?
然殷雪纷却紧紧抱着三皇子,黯然叹道:“皇上当时很是淡漠,只言追封高淑媛为贵华并厚葬,便再无话。都不曾下马多看高淑媛一眼。”
听殷雪纷的描述,江云悦总觉得皇上的表现太过冷静,太过冷血。然在江云悦的心中,皇上却不至于无情至此。如此情景,但凡是血肉之躯,断无可能无动于衷。
高文慧入宫陪伴皇上多年,为他生下三皇子,然皇上最终却夺了这个女人的国、毁了她的家、屠了她的城、害了她所有的家人。
当这个女人用这么刚烈的方式同他诀别的时刻,他怎会无动于衷?他怎能无动于衷!
江云悦的心中悲凉,为高文慧的结局哀叹,也为了她自己而伤怀。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无法接受皇上的冷血,无法接受她深爱的明焯变成这般模样。
然殷雪纷带来的这些消息,却将江云悦深藏在心中对皇上的那一点希望彻底的抹灭。那样冰冷无情的一个人,又怎会对远在此处的她有所惦念呢?
望着殷雪纷怀中的三皇子,眉眼之间虽与皇上有些相似,然更多的是像他死去的母亲高文慧。不知道皇上看到三皇子的时候,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