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棋子
宣光殿内,皇后在灯下缝着一件新袄子,郁拂进来劝道:“皇后,夜色已深,还是早日歇着吧。”
皇后不曾停下手中的活计,皱眉道:“眼见着便要过年了,本宫得将这袄子早日赶出来才好。”
“皇后何必定要亲力亲为呢?皇上也不识得皇后的针脚,哪晓得这袄子是不是皇后亲手做的?”郁拂不解地问道。
皇后密密地细缝着,目光不曾挪开分毫:“皇上是不识得本宫的针脚,只是本宫如今这个皇后,除了能做这点事情,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长叹一声,满是心酸与无奈,皇后黯然道:“本宫借口养病移居华林园,别人不晓得实情,姑姑您还不晓得么?自姜梓烟从棺材里爬起来之后,皇上便再也没有入过宣光殿。”
“本宫乃堂堂的中宫皇后,若留在宫里,初一十五皇上都不来,本宫岂不是成了宫里头最大的笑话?”皇后有些失神地说着,指尖紧紧地捏着那枚绣花针,一不留神,便扎进了肉里。
郁拂见着皇后冒血的指尖,不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太皇太后当年将您捧上这个位置,不但是为了姜家的荣耀,更是因为皇后您身上有太皇太后年轻时的影子。”
郁拂接过了皇后手中的袄子,眼中尽是坚定:“奴婢相信太皇太后既是择定了皇后,那么皇后便不会辜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厚望。”
皇后神情黯然,目光更如夜星般闪烁不定:“姑姑,崔令雪有父兄的军功,姜梓烟有皇上的宠爱,殷雪纷有养育三皇子,而本宫,除了风雨飘摇的姜家,再一无所有!”
“如今姜家还指望着本宫,能在宫中多争些荣宠!姑姑,你说本宫拿什么同她们争?”皇后有些激动地握住郁拂的手,似溺水挣扎的人那般绝望而无措。
握住皇后冰凉的手,郁拂略显沧桑的眼中盛满了担忧:“奴婢认识的皇后,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处变不惊,何时如此举棋不定畏首畏尾了?”
“太皇太后当年虽位居中宫,却并不受宠。但她老人家却稳坐皇后之位,最后一步步地成为了皇太后、太皇太后。”言及太皇太后,郁拂的眼角不由微润,心中感叹无限。
“皇后如今好不容易在华林园中和太子关系亲近了些,怎能因回宫之后见着皇上,便心中乱了分寸呢?”郁拂握着皇后的手紧了紧,似在提醒着皇后什么。
一阵猛烈的北风将微掩的窗页吹开,发出啪地一声惊响。皇后惊的猛地打了一个寒颤,犹豫地垂了眸子,将郁拂搁置在桌前的那件新绣着龙纹的新袄子紧紧护在怀中。
郁拂上前复而掩了窗户,回头望着在摇曳的灯火下举棋不定的皇后,心底不由叹了口气。
虽是太皇太后亲手择定的人儿,但却终究是因为姜家的嫡系血脉而失了偏颇。其实当年太皇太后心中,更中意的另有其人。只是太皇太后却不会让那人坐上中宫之位。
有时候天意弄人,于是便有人偏与天斗。太皇太后便是这样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太皇太后替姜梓云扫清了障碍,将她扶上皇后之位。
而坐上了这个位置的姜梓云,只能肩负着姜家的殷殷期望勇往无前,再无任何退路可行。任何人任何事,在姜家的兴衰荣辱与利益之前,都是可以牺牲的。
可皇后终是没有太皇太后当年的那一份气魄与果敢,在这样的抉择面前,她犹豫和胆怯了。
她想稳坐这个位置,她也只想过稳坐这个位置,却不曾想过,她试图抓紧的那一根救命的稻草,却将她带到了悬崖边上。
若是她当初能抚养三皇子,便不用陷入这样的窘境;若是江云悦是个听话的棋子,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如今在皇后姜梓云的心里头,江云悦与殷雪纷,远比崔令雪更加让人痛恨!她们没有背景,却在宫中活的这般肆意,人人期盼的荣宠和子嗣,被这二人联手占尽了!
对!皇后认为这二人分明早就联手在谋划着,装天真扮软弱,不知不觉便将皇上的心给拴牢了!
皇后将绣花针狠狠地扎在那新缝的袄子上,一针针地借此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
郁拂福身劝道:“皇后若是无法下定决心,不如再拖上一些时日看看。待开春了之后再行决定也不迟,毕竟姜太师在宫外筹谋也需要时日。”
皇后停住手,抬头望着郁拂:“拖着又如何?会有何转机么?”
郁拂压低声音道:“皇后莫不是忘了一早在宫里头埋下的其它棋子了?”
皇后双眸一敛,冷声道:“她?她也就是个能暗中搅弄下风云的爪牙罢了,又不能生养,有何用处?姑姑,本宫而今缺的是子嗣!”
郁拂摇了摇头,提醒道:“奴婢不是说那人,奴婢是指如今皇上身边的那个棋子。”
“皇上身边?”皇后深深蹙眉,尔后忽地眼中一亮,会意道,“姑姑是说那个丫头?”
郁拂倒了一杯茶水送到皇后手中:“如今那丫头日日在皇上身边,比宫里头任何女人都更有机会。反正咱们要的只是皇子,皇子的生母身份越是卑微,越好控制,日后也方便处理。”
皇后盯着手中的茶水,仔细地思度着:“那丫头倒是机灵,就怕一旦上位之后,便不受控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皇后被江云悦摆了一道,面对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是心有余悸。
郁拂淡笑:“听闻那丫头一家老小都在太师府里头当差,受着太师的恩惠,怎敢如姜梓烟那孤女一般,随意造次?”
听闻郁拂之言,皇后想想觉得有理,唇角也不由微微勾起:“当初父亲将这丫头放在姜梓烟的身边,就是为了好生盯住姜梓烟,却不想这丫头竟有机会接近皇上。”
说着,皇后有蹙了眉心,担忧道:“只是,本宫担心皇上是爱屋及乌,当初留那丫头只是因念着姜梓烟那贱人的情分。不然为何这么久了,虽是流言满天飞,却不见皇上真的动过那丫头?”
郁拂肯定地说道:“奴婢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这些年皇上身边从不留宫女,一直都是万公公与乾禄贴身伺候。皇上既是破例留她在身边,证明心中待她与旁人不同。”
“宫中流言传了那么久,不如顺势就将流言坐实了!”郁拂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眸子里头尽是算计,“那丫头不比后妃,非得等着皇上召幸,她可是日日都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的。陈御医那儿不是有药么?只要时机合适,必是有一举得男的机会的。”
皇后的眉心慢慢地舒展开,似下定决心一般仰头将盏中的茶水饮尽,紧接着吩咐郁拂道:“赶紧宣陈御医来见。”
郁拂诺了一声,连忙去了。
越到年底事情越多,皇上似乎有处理不完的政事。有几日皇上都忙得都无暇去看望病中的江云悦,直接在显阳殿眯几个时辰,便早早地去上朝了。
江云悦病的这些日子,殷雪纷和吴英蝶常来陪伴。殷雪纷又寻了一张好琴,带来给江云悦打发闲暇。
有时殷雪纷抚琴,吴英蝶起舞,琴雅舞美,故而江云悦病中也不算无聊。
等江云悦病差不多好利索的时候,也临近春节了。
团年宴上,江云悦见着了传说中的宁王。
宁王乃皇上的皇叔,却只比皇上大了不过十岁。整日沉迷酒色,是个不折不扣的闲散王爷。
迁都之后,宁王一直长居平城,并未将宁王府迁往京都。今年因柔然犯境,北边有些不太平,故而这才躲回了京都。
宁王身边的侍妾虽多,但却并未取过正妃,到京都两月,也都是流连于烟花柳巷没个正经。
这不大过年的,保太后同皇上提了提,便将宁王一并接到了宫中过年。
宁王虽是年近四十,然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模样倒算俊俏,只是生的一双桃花眼,目光所及之处,都透着一丝淫靡,让人瞧着极不舒服。
因年前镇北大军大败柔然,入冬后又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有些瑞雪兆丰年的意味,故而皇上在新年夜宴上兴致颇高,喝了不少的酒。
宴后皇上又与宁王相约去显阳殿对弈,后妃们便陪着保太后去了宣慈殿守岁。
保太后年岁毕竟在那儿,没多久就熬不住,后妃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各自回宫。
殷雪纷倒是兴致高得很,拉着吴英蝶说是要去含章殿和江云悦一并守岁,只是原本睡了的三皇子醒了又哭闹着非要回茅茨堂,殷雪纷也没法子,只能陪着回了去。
吴英蝶在含章殿内,给江云悦秀了一手剪窗花的好手艺,江云悦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红梅,不由叹道:“只知吴妹妹女红好,想不到还藏着这样的好手艺呢!”
跟着吴英蝶学了大半夜,江云悦依旧剪得不成样子,翠染倒是上手快得多。嘻嘻闹闹中,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
江云悦给含章殿上下都派了红包,吴英蝶也直言要涟漪居给下人们派红包了,便辞别江云悦回了涟漪居。
闹腾完洗漱后上了榻,江云悦已是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起身穿了衣。
翠染急着上前问道:“主子这是要做什么去?”
江云悦笑眼弯弯道:“传辇,咱们去显阳殿给皇上送窗花和派红包去!”
车辇停在了显阳殿外,江云悦神神秘秘地不让人通传,想着给正在下棋的皇上一个惊喜。
蹑手蹑脚进了殿,发现皇上竟是没有留下人在殿内伺候,只是越往里头,江云悦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殿中的棋盘上残局未尽,然却空无一人,寝殿深处隐隐闻的一声声粗重的喘息传出,让江云悦脑中顿时炸开!
不是吧,皇上和宁王玩断袖?!
史书上可没写过这一笔啊!